「任何其他的時機、境遇,遇見的不同人,都不是你。」
「不會再有第二個陸赦,為了一點恩情,打斷骨頭也要還。不會再有第二個陸赦,在我難過時比我還自責。不會有第二個陸赦,哪怕和我不同路,也要自己背負著委屈,默不作聲為我付出所有,隻為了託舉我一路。」
「你太小瞧我了,」
「我知道在擔心什麼。」
陸赦抬頭。
他本就不是個能說甜言蜜語的性子。
會害羞赧然,有滿腔熱誠。
而後歲月又將他打磨的寡言,出口的隻有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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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也不肯說,不會說。
那些欲言又止的愛意,總讓人心如擂鼓,說不清,道不明,總將在呼之欲出時,又兜兜轉轉沉默。
可S過一次後,方知曉,人S燈滅,萬事成空。
趁還來得及時,想要什麼,不要再口是心非。
不知從哪句話開始,我的聲音帶了點幾不可查的哽咽:「陸赦,我要的是你與我並肩而行,而不是再像從前,為了對方承擔,為了對方負重前行。」
「哪怕你的目的,是為了我好。」
我捧起他的臉:「別騙我。」
「我不要再錯過了。」
不要再隱沒了。
愛是扶持,而不是單方面的付出。
誰能知道我循著「S而復生」這種玄妙事,查到破敗不已的長明寺時,是什麼心情?
一滴同樣溫熱的淚墜落在我掌心。
陸赦的眼睛很好看。
一雙桃花眼,天生多情,卻硬是被他磨的冷冽。
此刻卻水光潋滟。
他也不大。
前世今生,和我一樣,都沒能活過二十三歲。
我們都不是浪漫的人,也都是第一次學著愛人。
我願意為他,放一次驕傲。
我想,他也是願意的。
因為——
曾經隻會拒人千裡外的九千歲,又像是十八歲鮮活真摯的陸赦一樣,情緒大起大落。
他顫抖著說:「不會了,殿下。」
「再也不會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我用力在他唇間,咬了一口。
我摩梭著那點點血跡,在燭光中,看見他情難自禁的動蕩。
我說:「好。」
衣衫糾纏間,我們身上依舊是同樣的香氣。
滿榻荒唐中,唯有緊緊交握的雙手,始終不曾分開。
他扣住我的手,聲音低啞難耐:「殿下,求你……」
「可以永遠喜歡我嗎?」
「本宮答應你,
「以生命起誓。」
驟然收緊的雙手,和他又一滴落在我臉畔的淚,熾熱滾燙。
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次機會。
去試錯,去交心,去將那些遺憾,一點點填補抹平。
……
翌日清晨,我醒來時,陸赦還在抱著我。
他膩歪地像是隻小狗崽,一個勁蹭我。
我揉了揉昏沉的腦袋,面無表情地推開這身形比我大了兩圈的人:「夠了。」
陸赦可憐巴巴地低頭。
定是裝的!
從前怎麼沒見九千歲這般?
不。
我想起他今生跟著我過來的樣子。
分明就是一條流浪小狗!
我木著臉,轉而正色道:「胡鬧。昨日還沒說完。」
「你覺得我為什麼不動手?」而要親自去宮裡?
陸赦將頭擱在我肩膀上,嗅了嗅:「殿下是個重情的人。怕陛下吃不消,怕兩難全。」
「是,但不完全是。或許……」
「再瘋的人,也有其軟肋。」
沈疏實在是個很小心維護他自己那副光風霽月皮囊的人。
在他的定義裡,我早是個S人,他也捂得嚴嚴實實。
哪怕在我S前最後一刻,他都不肯暴露真實身份。
我是怎麼認出他來的?
他的腰間,是一塊刻了名字、不值錢的玉佩。
我竭力去扒住他、不讓他進皇兄寢宮時,看見的名字。
安散莫。
他以為我不記得的名字。
他以為皇兄也不記得、不會跟我提起的名字。
其實,皇兄和我提過許多次。
20.
我秘密回宮時,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隻為天家效忠的金麟衛。
宮中落鎖,天色黑沉。
紫宸宮卻點著宮燈。
我喬裝打扮成婢女進來時,就看見皇兄坐在玲瓏棋盤邊。
臨近冬日,他臉色越發不好。
這個時節,紫宸宮內殿就已經燒起了足旺的火龍,也架不住他渾身發冷。
當內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時,他抬眸與我對視。
也不吵不鬧,安靜地衝我笑。
就好像他知道我會來一樣。
皇兄又落下一子:「映雪,民間傳言,雙生子之間,會有些感應的。朕覺得,你瞞了很多事,不跟朕說。」
我沉默著替他將丟在一旁的暖手小爐撿起,用皮毛包好,再遞到他懷裡:「皇兄,你怕冷。」
樓映霜忽然道:「朕有預感,朕時日無多了。」
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吧。
我看著皇兄,早就做好的準備,還是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擊潰。
我想起許多年前,皇兄欽點了沈疏為狀元,親自為他取了表字應瀾。
我當時還納罕。
我問,皇兄為何覺著他好,對他好?
他說,沈家那泥潭,能養出來這麼個好孩子,不容易。
朕總覺著,看著他這鮮衣怒馬的模樣,就好像自己也意氣風發。他若能挽萬丈狂瀾,也算能為你分憂。
他在沈疏身上,看見了自己想成為的模樣。
若皇兄不是在胎裡替我承擔了所有寒毒,他一個謙謙君子,本也有壯志凌雲,滿腔抱負。
可若沈疏是假的呢?
無異於將他寄託的影子,砸的粉碎。
沈疏啊,你為什麼要是假的呢?
我將證據,一點點攤開。最顯眼的,便是一包來自南蠻皇族的粉末。
我閉上眼睛:「看與否,在於皇兄。」
我舌尖發麻:「但事情,我已經決定了。」
「皇兄……我還能叫你一聲阿兄嗎?」
樓映霜落下了最後一子。
他拂開棋盤,意外的沒有猶豫,而是捻起一紙,一目十行。
良久。
我聽見他說:「自然。」
「映雪,無論何時,我都是你的兄長。」
屋裡太熱了。
可他依舊冷的身上不過血,唇色發紫。
隻是面容依舊平淡,就像是兄妹闲談一般:「這就是你那日在別苑,不肯與我說的原因嗎?」
「是。」
我心如刀絞。
這是我的兄長啊。
我的指甲SS摳進掌心:「阿兄,我知道他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不想、更不忍打破一個注定活不久的人的念想。
帶著經久不散藥味的懷抱將我擁住。
皇兄將我摟進懷裡,就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咳了好半天。
我就這樣感受著他心髒緩慢地跳動。
待喘勻了氣,他才笑著說:「阿兄知道,映雪這些年,是走的,太辛苦了。」
我眼眶一酸。
「這些年,你如何做的,都看在眼裡。」他斷斷續續地咳:「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如果當初……」
我悶悶道:「沒有如果,兄長。你不登這個皇位,趙貴妃和五皇子不會饒過我們的命的。不是自私,這條路。是我和兄長一起選的。」
「話雖如此。但映雪,作為皇帝,朕願意看你掌權,內外皆定,保大周江山。」
「可作為兄長,我隻希望你開心。」
「我的妹妹,還是個小姑娘呢。」
阿兄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回想當年母後還在時,你無憂無慮,是個愛尋畫本子看、愛尋些美食的小姑娘。你承擔太多了,站在這個位置上,又難找到真心為你分憂、替你考慮的人。阿兄真的覺得,你做的足夠好了。」
他總這樣,明明病骨支離,我卻總能從他身上,得到繼續下去的勇氣。
我的阿兄,如兄如父。
我抬起頭,起身,替他攏好外衣,重新揣好暖爐:「都過去了。」
「人總不能一直回顧舊時光。我選的路,我不後悔,也不覺遺憾。」
「不覺……遺憾嗎?」
他喃喃自語,看著我如今這幅模樣,忽然釋然道:「是了。無論何時,映雪都能做的很好。」
我擦了擦眼淚,目光堅定:「兄長,我沒法讓你兩全。」
「他必須S。」
樓映霜沉默著。
我轉頭向外走去。
他忽然叫住我:「映雪……」
「是兄長對不住你。」
「你放心。」
「皇帝會思慮很多。」
「而兄長永遠,」他的神色堅定而溫柔,「隻會選擇我的妹妹。」
「但映雪,你能答應阿兄一件事嗎?」
我長出了一口氣。
「……我答應你,阿兄。」
直至走出殿內,我一次不敢回頭。
皇兄無論何時,都是那個溫柔到有些詩意的人。
他懷揣著所有善意,期待,和看透生S的灑脫。
我知道,我在逼著他做選擇。
我不該這樣。
但如我所說,人不能總回顧舊時光。
不能總像未長大的孩童一樣,無憂無慮。
隨著年紀的增長,經歷的每一件事情,都將人錘煉成不同的個體。
我不止要對阿兄負責。
我要對前世雍州千千萬萬條人命負責。
我走在他們血肉鋪就的道路上,早就別無選擇。
世道和選擇是對的。
我們也沒有錯。
身後有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著我。
我警惕地回頭看向來人。
一身風塵僕僕,下巴冒著短短的青茬,難掩千裡奔襲的疲憊。
……陸赦。
他將食指並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聲道:「哎呀。」
「被殿下發現了。」
他微微錯身,眼裡盛滿笑意:「還想給殿下一個驚喜的。」
他讓開的角度,我恰恰好看見,殿內長樓上那道蕭索清瘦的影子。
被宮燈拉的很長、很長。
眼眶幾乎是控制不住的發熱。
又恰恰好被有些粗糙的指腹捂住。
陸赦說:「殿下,你說的,要和我並肩。」
「我陪著你走。」
胸口那處遙遠的空洞,似乎終於在此刻被填滿。
我開口,聲音沙啞:「嗯。」
嗯。
我知道。
「陸赦,你幼稚不幼稚?」
「嗯?」
「……本宮不是小孩子,才不屑回頭看。」
「是,是,」陸赦就笑:「公主殿下,是臣幼稚,想求您回頭,多看臣兩眼,絕不是看別人。」
「擅離職守,甜言蜜語,是想讓本宮原諒你嗎?。」
「離了殿下,才叫擅離職守。」
「陸赦……!」
「臣在。」
「閉嘴。」
「臣聽殿下的。」
再多話,我說不出口了。
我都知道,他為何風塵僕僕而來。
一如他懂我。
他懂我舍不得阿兄,他奮不顧身也想替我承擔一些。
他懂我難熬,所以重生後馬不停蹄要武斷地自己解決沈疏。
他放心不下。
那道紫宸殿的影子越來越遠。
青石磚路上,二人並行,漸行漸遠。
兄長。
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21.
前世,沈疏是仗著燈下黑和皇兄的信任,才能一直藏在幕後。
我秘密離京後,皇兄開始有意無意開始收回了對沈疏的信任和權利。
再過半月,我帶著「僅剩」的幾個部下,狼狽回到了京城。
天子聽聞雍州之禍後,本就孱弱的身體更是氣到驚厥,一病不起。
長公主與天子兄妹情深,衣不解帶地侍奉在側,自己也跟著病倒了。
這期間,有不少官員蠢蠢欲動,找上門來。
而我則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樣。
不久,就有流言斷定,長公主這是被雍州之事打擊太過,怕是難當重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