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賜雪》, 本章共3660字, 更新于: 2025-06-16 17:45:38

「任何其他的時機、境遇,遇見的不同人,都不是你。」


 


「不會再有第二個陸赦,為了一點恩情,打斷骨頭也要還。不會再有第二個陸赦,在我難過時比我還自責。不會有第二個陸赦,哪怕和我不同路,也要自己背負著委屈,默不作聲為我付出所有,隻為了託舉我一路。」


 


「你太小瞧我了,」


 


「我知道在擔心什麼。」


 


陸赦抬頭。


 


他本就不是個能說甜言蜜語的性子。


 


會害羞赧然,有滿腔熱誠。


 


而後歲月又將他打磨的寡言,出口的隻有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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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也不肯說,不會說。


 


那些欲言又止的愛意,總讓人心如擂鼓,說不清,道不明,總將在呼之欲出時,又兜兜轉轉沉默。


 


可S過一次後,方知曉,人S燈滅,萬事成空。


 


趁還來得及時,想要什麼,不要再口是心非。


 


不知從哪句話開始,我的聲音帶了點幾不可查的哽咽:「陸赦,我要的是你與我並肩而行,而不是再像從前,為了對方承擔,為了對方負重前行。」


 


「哪怕你的目的,是為了我好。」


 


我捧起他的臉:「別騙我。」


 


「我不要再錯過了。」


 


不要再隱沒了。


 


愛是扶持,而不是單方面的付出。


 


誰能知道我循著「S而復生」這種玄妙事,查到破敗不已的長明寺時,是什麼心情?


 


一滴同樣溫熱的淚墜落在我掌心。


 


陸赦的眼睛很好看。


 


一雙桃花眼,天生多情,卻硬是被他磨的冷冽。


 


此刻卻水光潋滟。


 


他也不大。


 


前世今生,和我一樣,都沒能活過二十三歲。


 


我們都不是浪漫的人,也都是第一次學著愛人。


 


我願意為他,放一次驕傲。


 


我想,他也是願意的。


 


因為——


 


曾經隻會拒人千裡外的九千歲,又像是十八歲鮮活真摯的陸赦一樣,情緒大起大落。


 


他顫抖著說:「不會了,殿下。」


 


「再也不會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我用力在他唇間,咬了一口。


 


我摩梭著那點點血跡,在燭光中,看見他情難自禁的動蕩。


 


我說:「好。」


 


衣衫糾纏間,我們身上依舊是同樣的香氣。


 


滿榻荒唐中,唯有緊緊交握的雙手,始終不曾分開。


 


他扣住我的手,聲音低啞難耐:「殿下,求你……」


 


「可以永遠喜歡我嗎?」


 


「本宮答應你,


 


「以生命起誓。」


 


驟然收緊的雙手,和他又一滴落在我臉畔的淚,熾熱滾燙。


 


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次機會。


 


去試錯,去交心,去將那些遺憾,一點點填補抹平。


 


……


 


翌日清晨,我醒來時,陸赦還在抱著我。


 


他膩歪地像是隻小狗崽,一個勁蹭我。


 


我揉了揉昏沉的腦袋,面無表情地推開這身形比我大了兩圈的人:「夠了。」


 


陸赦可憐巴巴地低頭。


 


定是裝的!


 


從前怎麼沒見九千歲這般?


 


不。


 


我想起他今生跟著我過來的樣子。


 


分明就是一條流浪小狗!


 


我木著臉,轉而正色道:「胡鬧。昨日還沒說完。」


 


「你覺得我為什麼不動手?」而要親自去宮裡?


 


陸赦將頭擱在我肩膀上,嗅了嗅:「殿下是個重情的人。怕陛下吃不消,怕兩難全。」


 


「是,但不完全是。或許……」


 


「再瘋的人,也有其軟肋。」


 


沈疏實在是個很小心維護他自己那副光風霽月皮囊的人。


 


在他的定義裡,我早是個S人,他也捂得嚴嚴實實。


 


哪怕在我S前最後一刻,他都不肯暴露真實身份。


 


我是怎麼認出他來的?


 


他的腰間,是一塊刻了名字、不值錢的玉佩。


 


我竭力去扒住他、不讓他進皇兄寢宮時,看見的名字。


 


安散莫。


 


他以為我不記得的名字。


 


他以為皇兄也不記得、不會跟我提起的名字。


 


其實,皇兄和我提過許多次。


 


20.


 


我秘密回宮時,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隻為天家效忠的金麟衛。


 


宮中落鎖,天色黑沉。


 


紫宸宮卻點著宮燈。


 


我喬裝打扮成婢女進來時,就看見皇兄坐在玲瓏棋盤邊。


 


臨近冬日,他臉色越發不好。


 


這個時節,紫宸宮內殿就已經燒起了足旺的火龍,也架不住他渾身發冷。


 


當內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時,他抬眸與我對視。


 


也不吵不鬧,安靜地衝我笑。


 


就好像他知道我會來一樣。


 


皇兄又落下一子:「映雪,民間傳言,雙生子之間,會有些感應的。朕覺得,你瞞了很多事,不跟朕說。」


 


我沉默著替他將丟在一旁的暖手小爐撿起,用皮毛包好,再遞到他懷裡:「皇兄,你怕冷。」


 


樓映霜忽然道:「朕有預感,朕時日無多了。」


 


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吧。


 


我看著皇兄,早就做好的準備,還是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擊潰。


 


我想起許多年前,皇兄欽點了沈疏為狀元,親自為他取了表字應瀾。


 


我當時還納罕。


 


我問,皇兄為何覺著他好,對他好?


 


他說,沈家那泥潭,能養出來這麼個好孩子,不容易。


 


朕總覺著,看著他這鮮衣怒馬的模樣,就好像自己也意氣風發。他若能挽萬丈狂瀾,也算能為你分憂。


 


他在沈疏身上,看見了自己想成為的模樣。


 


若皇兄不是在胎裡替我承擔了所有寒毒,他一個謙謙君子,本也有壯志凌雲,滿腔抱負。


 


可若沈疏是假的呢?


 


無異於將他寄託的影子,砸的粉碎。


 


沈疏啊,你為什麼要是假的呢?


 


我將證據,一點點攤開。最顯眼的,便是一包來自南蠻皇族的粉末。


 


我閉上眼睛:「看與否,在於皇兄。」


 


我舌尖發麻:「但事情,我已經決定了。」


 


「皇兄……我還能叫你一聲阿兄嗎?」


 


樓映霜落下了最後一子。


 


他拂開棋盤,意外的沒有猶豫,而是捻起一紙,一目十行。


 


良久。


 


我聽見他說:「自然。」


 


「映雪,無論何時,我都是你的兄長。」


 


屋裡太熱了。


 


可他依舊冷的身上不過血,唇色發紫。


 


隻是面容依舊平淡,就像是兄妹闲談一般:「這就是你那日在別苑,不肯與我說的原因嗎?」


 


「是。」


 


我心如刀絞。


 


這是我的兄長啊。


 


我的指甲SS摳進掌心:「阿兄,我知道他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不想、更不忍打破一個注定活不久的人的念想。


 


帶著經久不散藥味的懷抱將我擁住。


 


皇兄將我摟進懷裡,就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咳了好半天。


 


我就這樣感受著他心髒緩慢地跳動。


 


待喘勻了氣,他才笑著說:「阿兄知道,映雪這些年,是走的,太辛苦了。」


 


我眼眶一酸。


 


「這些年,你如何做的,都看在眼裡。」他斷斷續續地咳:「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如果當初……」


 


我悶悶道:「沒有如果,兄長。你不登這個皇位,趙貴妃和五皇子不會饒過我們的命的。不是自私,這條路。是我和兄長一起選的。」


 


「話雖如此。但映雪,作為皇帝,朕願意看你掌權,內外皆定,保大周江山。」


 


「可作為兄長,我隻希望你開心。」


 


「我的妹妹,還是個小姑娘呢。」


 


阿兄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回想當年母後還在時,你無憂無慮,是個愛尋畫本子看、愛尋些美食的小姑娘。你承擔太多了,站在這個位置上,又難找到真心為你分憂、替你考慮的人。阿兄真的覺得,你做的足夠好了。」


 


他總這樣,明明病骨支離,我卻總能從他身上,得到繼續下去的勇氣。


 


我的阿兄,如兄如父。


 


我抬起頭,起身,替他攏好外衣,重新揣好暖爐:「都過去了。」


 


「人總不能一直回顧舊時光。我選的路,我不後悔,也不覺遺憾。」


 


「不覺……遺憾嗎?」


 


他喃喃自語,看著我如今這幅模樣,忽然釋然道:「是了。無論何時,映雪都能做的很好。」


 


我擦了擦眼淚,目光堅定:「兄長,我沒法讓你兩全。」


 


「他必須S。」


 


樓映霜沉默著。


 


我轉頭向外走去。


 


他忽然叫住我:「映雪……」


 


「是兄長對不住你。」


 


「你放心。」


 


「皇帝會思慮很多。」


 


「而兄長永遠,」他的神色堅定而溫柔,「隻會選擇我的妹妹。」


 


「但映雪,你能答應阿兄一件事嗎?」


 


我長出了一口氣。


 


「……我答應你,阿兄。」


 


直至走出殿內,我一次不敢回頭。


 


皇兄無論何時,都是那個溫柔到有些詩意的人。


 


他懷揣著所有善意,期待,和看透生S的灑脫。


 


我知道,我在逼著他做選擇。


 


我不該這樣。


 


但如我所說,人不能總回顧舊時光。


 


不能總像未長大的孩童一樣,無憂無慮。


 


隨著年紀的增長,經歷的每一件事情,都將人錘煉成不同的個體。


 


我不止要對阿兄負責。


 


我要對前世雍州千千萬萬條人命負責。


 


我走在他們血肉鋪就的道路上,早就別無選擇。


 


世道和選擇是對的。


 


我們也沒有錯。


 


身後有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著我。


 


我警惕地回頭看向來人。


 


一身風塵僕僕,下巴冒著短短的青茬,難掩千裡奔襲的疲憊。


 


……陸赦。


 


他將食指並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聲道:「哎呀。」


 


「被殿下發現了。」


 


他微微錯身,眼裡盛滿笑意:「還想給殿下一個驚喜的。」


 


他讓開的角度,我恰恰好看見,殿內長樓上那道蕭索清瘦的影子。


 


被宮燈拉的很長、很長。


 


眼眶幾乎是控制不住的發熱。


 


又恰恰好被有些粗糙的指腹捂住。


 


陸赦說:「殿下,你說的,要和我並肩。」


 


「我陪著你走。」


 


胸口那處遙遠的空洞,似乎終於在此刻被填滿。


 


我開口,聲音沙啞:「嗯。」


 


嗯。


 


我知道。


 


「陸赦,你幼稚不幼稚?」


 


「嗯?」


 


「……本宮不是小孩子,才不屑回頭看。」


 


「是,是,」陸赦就笑:「公主殿下,是臣幼稚,想求您回頭,多看臣兩眼,絕不是看別人。」


 


「擅離職守,甜言蜜語,是想讓本宮原諒你嗎?。」


 


「離了殿下,才叫擅離職守。」


 


「陸赦……!」


 


「臣在。」


 


「閉嘴。」


 


「臣聽殿下的。」


 


再多話,我說不出口了。


 


我都知道,他為何風塵僕僕而來。


 


一如他懂我。


 


他懂我舍不得阿兄,他奮不顧身也想替我承擔一些。


 


他懂我難熬,所以重生後馬不停蹄要武斷地自己解決沈疏。


 


他放心不下。


 


那道紫宸殿的影子越來越遠。


 


青石磚路上,二人並行,漸行漸遠。


 


兄長。


 


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21.


 


前世,沈疏是仗著燈下黑和皇兄的信任,才能一直藏在幕後。


 


我秘密離京後,皇兄開始有意無意開始收回了對沈疏的信任和權利。


 


再過半月,我帶著「僅剩」的幾個部下,狼狽回到了京城。


 


天子聽聞雍州之禍後,本就孱弱的身體更是氣到驚厥,一病不起。


 


長公主與天子兄妹情深,衣不解帶地侍奉在側,自己也跟著病倒了。


 


這期間,有不少官員蠢蠢欲動,找上門來。


 


而我則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樣。


 


不久,就有流言斷定,長公主這是被雍州之事打擊太過,怕是難當重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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