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前世。
我頹廢許久,才重振旗鼓。
卻大勢已去。
沈疏這人向來知道,打蛇打七寸。
越多人因我的無能而S,我越會在自責中難以自拔。
若不是我在毀滅中重建自己,還有個橫空出世的九千歲幫我擋了麻煩,恐怕前世,早早就神不知鬼不覺S在了沈疏的連環套裡。
可這些,我都不能與皇兄說。
我看著他憔悴病容:「不必換了內宮人手。阿兄,我不需要你用命為我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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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映霜靜靜地看著我。
他那雙眼睛,像能看透世間萬物。
良久,他說:「映雪……你已經答應我一件事了,我就更不能讓你陷入兩難。不礙事,那藥於我,本就無用。」
「我的病,藥石無醫。」
他輕輕嘆了口氣,早就接受了命運。
「能為我的妹妹再做些什麼……」
「阿兄願意。」
23.
皇兄離世這日,京城一連下了幾日的大雪,竟停了。
外面白茫茫的,看不清顏色。
枝頭落下捧積雪,來去無蹤。
碰巧砸在沈疏將跨進門的鞋上。
他還是那副朗月模樣,整理的幹幹淨淨,不沾塵埃。
不像是送行,更像赴一場遲了很久的約定。
他這些時日,徹底掌控了朝政。
和內衛。
整齊劃一的劍刃出鞘聲,一如前世,將我釘S在紫宸宮門口。
沈疏冰冷地開口:「誰讓你們在天子寢宮前鳴兵了,放肆!」
我轉身,衣袖拂起碎雪。
紅衣烏發,朱唇似血。
沈疏面色扭曲了一瞬。
我哂笑道:「沈相,逼宮都逼了,還講究這些做什麼?」
「難不成,還是想裝模作樣,當個忠臣良將,送皇兄一程?」
「樓映雪,你是他的親妹妹!」
沈疏胸膛劇烈地起伏,轉臉對身邊人吩咐:「扒了她的衣裳,擦了她的唇脂!」
「誰敢碰本宮!」
我怒喝一聲,甩袖,指向殿內。
綺音垂頭,恭敬地高舉雙手。
「你一個亂臣賊子,也配指點本宮?」我自綺音手上拿起一包空了的藥粉:「沈疏,你給皇兄下毒多年,圖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沈疏瞳孔一縮。
他穿這層幹幹淨淨的人皮太久了。
以至於驟然浮現出怨毒時,讓人覺得陌生。
他抬眸看向我:「你和他說了什麼?」
我眯著眼,抖了抖藥粉:「說你狼子野心,這些年來,一直在給他下毒!說一直勾結南蠻的內賊,就是你。」
「雍州之禍,也是你。」
沈疏神經質地「哈?」了一聲,喃喃自語:「毒?你是這麼跟他說的……?」
「樓映雪,你可真是……」沈疏深吸了一口氣:「真是該S啊!」
下一秒,兩個侍衛一把鉗住我,逼著我跪下。
沈疏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算我小看了你,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還有心力與我作對。雍州之禍?禍在你無能啊,樓映雪。他們都是為了你S的!」
饒是過了一世,聽了這話,我的手仍不自覺狠狠顫動一下,隨即穩定下來。
我避而不答:「本宮無能、本宮該S?沈疏,那你呢?」
我胸膛劇烈地起伏:「你對得起皇兄無條件的信任嗎?他是個溫柔的人,他愛天下子民,你卻安排了雍州之禍,如果他知道,他會恨S你的。」
沈疏被我激怒,徹底撕掉了那層偽善的皮。
他微笑著說:「裝傻不好嗎?糊塗的活,總比清醒的S要好啊。樓映雪,你沒S在雍
州,真是太可惜了。」
「你畢竟是他的親妹妹,還要我親手了結你。」
我意有所指:「是啊。他是傻,不然怎會養你這隻白眼狼?」
「沈疏,你真的,一點都不對他感到愧疚嗎?」
他詭異的笑一頓。
隨後笑容越來越扭曲癲狂:「……不。」
分不清那是不,還是一句癲笑之餘的嘆息。
我垂眸,「既然家國,君臣,對你來說都沒有意義,本宮無話可說。隻是沈疏,你敢不敢進去,對著他的屍身,再說一次?」
他擲出的回應,是一枚令籤:「皇宮內外,」
「一個活口不留。」
沒有任何猶豫。
無人在意,籤子上沾滿了血跡。
隻有他瘋狂的笑,和他捏碎揉進掌心裡,破碎的指甲。
24.
我比誰都清楚。
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無能為力,口是心非,不敢面對。
我嘆息一聲,輕喚:「陸赦。」
數隻利箭破空而來!
暗處安插的暗衛與金麟衛訓練有序,離我三寸有餘的劍刃,被生生震開。
刀劍觸碰時嗡鳴,伴隨著陸赦低沉的一句:
「臣在。」
形勢眨眼變化。
我冷聲道:「來人,攔住他!亂臣賊子,也配進帝王寢宮內!」
匆匆丟下場面,直奔紫宸宮內去的沈疏,在寸步之遙,被綺音縱身一躍,橫劍攔下。
向來笑嘻嘻的綺音神色冷漠,嫉惡如仇,嫌惡道:「你這種人,也配進帝王寢宮?」
沈疏沒有絲毫猶疑,迎身和綺音扭打在一起。
他像條瘋狗,不顧招數,哪怕腿上被刺了兩劍,也不要命似的打飛了綺音的劍。
在這個空隙,他往宮內踉踉跄跄地走去。
陸赦一腳踹在他膝蓋窩上。
他重重地倒下,摔得頭破血流。
離殿門檻,就差一點距離。
卻好似隔了山海。
我開口:「沈疏,你確實不配。」
「我是陛下欽點的狀元,丞相!」
「我不配?我不配誰配!」沈疏趴在地上,好半天起不來。
趴伏的姿勢讓他胸口悶得喘不上來氣,連帶著話都尖銳變調:「難不成,是你這個害胞兄注定短壽的禍害配?」
陸赦下意識地貼我更近。
他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握住,指尖冰涼。
我沒有理會他的挑釁,隻是示意暗衛將他拖下去。
沈疏掙扎撐起身,拼命向殿裡挪,指甲摳抓在青石板上,力度之大,暗衛幾乎都抓不住。
他一句句小聲的「不要」像洇了血一樣,卡在喉嚨裡,隻有嘶啞的氣音。
「樓映雪,你有什麼資格不讓我看他……」
他似哭似笑:「放開我!我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陛下,你醒來看看,你醒來看看啊!」
他這模樣,委實可憐至極。
我垂眸,將「藥粉紙包」隨意一扔。
我不願意接手查下毒一事,就是因為,我們都誤會了。
這不是什麼毒粉,而是他勾結南蠻,才拿到的南蠻皇族聖藥,傳言能起S回生。
沈疏這人,為了不把這層皮和南蠻扯上關系,連給皇兄服藥,都小心翼翼。
我將那一日未盡之言說完:
「不是毒S皇兄才要滅國。」
而是皇兄S了,他才再無牽掛。
不是不肯裝一輩子。
而是皇兄S了,他再無裝模作樣的理由。
陸赦站在我身後如影隨形,輕輕嘆道:「我隻是沒想到當初他口中想得到的,竟是這個。」
我同樣輕輕嘆了口氣。
想起來那日與皇兄的約定。
我說:「放開他吧。」
25.
我們僵持了許久。
直到沈疏因失血平靜了下來,我才蹲下身,與半倚靠在殿門口的他對視。
我緩緩挑破他那些隱秘的心思:「沈疏,值得嗎?」
你本可以早就動手。
你本可以不必大費周章。
皇兄把你當成了他想活的樣子。
你又何嘗不是,把他當成你唯一的寄託?
他沉默不語。
「值不值得,本身就充滿矛盾。那本宮換個問法……你對得起誰?」
「沈疏,穿著這層皮久了,你有沒有想過,幹幹淨淨地活著?我猜你是想的,可又對不起小時候的你自己。你靠仇恨活著,卻不自覺追逐著光明。」
這些時日,我聽皇兄說了,沈家到底是怎麼對他的。
排擠,辱罵,凌虐,打壓。連他的親娘,都S的毫無聲息。
他若真表裡如一,的確稱得上是泥潭裡長出來的花。
「你不如幹脆是個瘋子吧,」我憐憫道:「總好過你這樣,誰也對不起。」
「哈……對不起?」沈疏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夠了,你懂什麼?你一個從小金枝玉葉長大的公主,受盡兄長疼愛,你懂什麼?你如果和我生在同一個環境裡,你會比我好到哪裡去?!」
他譏笑道:「支撐我做這些的,是仇恨啊。什麼對得起對不起……都是蝼蟻而已,與我何幹?你踩S一隻螞蟻,會低下頭來看看嗎?這些蠢人,拜高踩低,沒一個好東西……我隻是要踩在他們頭上,有錯嗎?從小到大,命運從未善待過我,我又何須善待命運!」
泥潭裡靠著恨活著的人,畸形長大。
當他終於找到一點活著的意義時,卻又發現,自己在捉弄他一生的命運面前,什麼都留不住。
留不住生老病S。
愛不能光明正大。
又或許陰溝裡的淤泥,不配談、也不懂得愛與不愛。
他向來一絲不苟的發冠散亂,墨發如瀑,血絲黏連,露出了惡鬼的本相。
沈疏生生嘔出一口心血,滿眼血絲,一字一頓道:「至於值不值得?當然值得!因為你們都要給他陪葬……天下都該給他陪葬!老天無眼,他那樣的好人,憑什麼不長命!他S了,這天下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陸赦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光沉沉:「好詭辯。但你想過,這是你的陛下,想要的嗎?」
我輕輕搖頭:「你瘋了,沈疏。」
自己的苦難,不是加害別人的理由。
更別打著為了皇兄的名義,傷害他愛的天下。
沈疏仰頭。
忽地衝我詭異一笑。
他盯著我:「樓映雪,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和你拖這麼久?」
沈疏掏出火折子,要發出信號彈,喃喃自語:「陛下……臣請你看煙花……」
「整個皇宮,都要給你陪葬。」
早有暗衛瞄準他的一舉一動。
我就要下S手。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虛弱的聲音自沈疏身後響起。
「應瀾。」
沈疏的手一頓。
我閉了閉眼睛,長嘆一口氣。
我讓開身:「天下有沒有存在的必要,你不該問我,你該問皇兄。」
他當然不會拖住我這麼久。
若不是答應了皇兄的請求,我怎會聽他絮叨這麼久?
至於他埋下的那些炸藥,早在我掌控之中。
他沒選擇,皇兄留給他那條體面的路。
26.
皇兄神色復雜,悵然若失。
他說:「天成七年,探花宴上,朕臥病在床,沒能赴約,同你去看廟會的煙花。」
「但那日,你偷偷帶進宮放的煙花,我看見了。」
皇兄聲音滯澀:「我知道是你。」
我攥緊了陸赦的袖子,拿下的命令在舌尖滾動。
陸赦同樣SS盯著沈的動作,稍加安撫地撓了撓我的掌心。
我是不信任沈疏的。
我以為,當沈疏意識到這是一個兵不血刃的局,會垂S掙扎,會不可置信。
可他嘴唇又神經質地抖了半晌,隻迷茫道:
「……你知道是我?」
沈疏慌張地丟下火折子。
他在皇兄平靜洞悉的目光中,突然感到自慚形穢,拼命擦幹臉上的血。
他想整理好衣冠,手卻抖的不成樣子。
怎麼也整理不好。
我往前一步:「皇兄!」
陸赦拉住了我。
他不著痕跡衝我搖了搖頭。
我抿了抿唇,沒有再制止皇兄。
皇兄靠近他,俯身,一點點替沈疏理好衣襟,擦幹血痕。
他說:「映雪其實同我說了,那藥的來源。」
「一步錯,步步錯。」
「收手吧,應瀾。」
他叫了他的字,一如既往。
一個癲狂的沈疏,和一個平靜下來的沈疏,中間也隻是間隔了一句——
收手吧,應瀾。
我的手輕飄飄地落下。
收兵器的聲音幾不可聞。
沈疏同樣張了張嘴。
他沒有問,陛下,原來你設計我。
他沒有說,陛下,原來你也沒選擇我。
他隻是啞然:「臣……」
似有千言萬語。
最後隻化作一句——
「遵旨。」
27.
我確實沒想過,沈疏這等瘋子,伏法這般容易。
他甚至連火折子,都不敢丟在皇兄腳邊。
生怕髒了他一般。
反倒真應了那句,再瘋的人,也有其軟肋。
積雪埋了厚厚的一層。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同陸赦並肩而行。
我忽然問:「陸赦,你剛剛為什麼要制止我?」
陸赦沉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