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劉家後院門環被我敲得震天響。
「劉大人未免太小氣。」
我晃著禮單小發雷霆。
「您兒子上個月給花魁贖身都花了三千兩,給我爹賀禮倒摳搜起來了?」
劉茂德挺直腰板說道。
「老夫一貫行的正坐得端,兩袖清風何來餘財?」
「呦!那是我誤會劉大人了,您這麼清廉,我明日一定保舉您今年兼任巡河御史總督兩河防務,如何?」
「去給老夫那尊黃金壽桃抬過來!再送小閣老一副金步搖!」
兵部周侍郎的賀禮竟是一筐山貨,我收拾完劉總督,帶著暗衛踹開周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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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您上月倒賣的軍馬賺了五千兩。」
我抖開《黑市馬價波動圖》。
「按壽禮標準,您還欠四千兩百兩——要不拿私藏的甲胄床弩抵賬?」
9
承明帝翻著錦衣衛的密報,嘴角抽搐。
「沈砚收禮收到連夜擴建地窖?」
都指揮使憋著笑。
「沈知微姑娘更絕,把周侍郎家的看門狗都牽走抵債了。」
朱筆懸在《彈劾沈砚十大罪》上良久,最終批了句【下不為例】。
七十二輛「壽禮車」浩浩蕩蕩出城。
我衝城門衛晃令牌喊道。
「首輔大人要運私產回渤海祭祖,速速放行!」
鑽回馬車裡,我繼續跟暗衛們交代。
「江南織造送的錦緞,馬上裁成賑災帳篷。
「周侍郎家裡搜出來的銅佛,能發賣就發賣,發賣不了就融了做成鍋灶。」
一排暗衛捧著《賀禮折算手冊》,算盤打得飛快。
「還有,沿途去收購陳米,裝袋的時候摻上一成半沙子,一成半觀音土。要不然災民一口都吃不到。」
五月十七,黃河蛟龍翻身,決堤三處,水淹四州。
10
決堤的第二十個時辰,災區已經支起了頂頂帳篷,暗衛正組織抓來的壯丁支鍋施粥。
我蹲在帳篷裡核對《物資損耗表》,突然老管家憂心忡忡地走了進來。
「青州傳來情報:受災最嚴重的幾個郡縣已基本得到救助,災民現在正忙著給小姐和老爺立生祠。」
「生祠?青州的暗衛是怎麼做事的?不是說了要低調。是不是抓壯丁的時候把窩頭管夠也寫在告示上了?」
老管家接著念情報。
「當地還請了最有名望的老秀才寫了祠堂對聯——『貪銀貪糧貪江山,救苦救難救黎民』,橫批是澤被蒼生。」
「這是誹謗!他們在誹謗我啊!」我氣得摔了手裡的算盤:「速去查!是不是東林黨在背後搞鬼,還是劉茂德?」
「小姐,不是有人背後搞鬼,實在是事發突然,很多物資來不及處理。米袋子上都烙著晚學後進王侍郎敬贈沈泰嶽的字樣,就連不少草紙上都印著老爺的頭像。這根本瞞不住啊。」
「輿情管控組呢,有沒有下封口令!這事萬不能傳入京中……算了,來不及了,我親自來寫話術!」
熬了一個通宵,話本《沈首輔貪墨遭天譴,黃河爺發怒懲奸邪》新鮮出爐。
我還動用私房錢讓暗衛找了一大幫說書先生,在每個粥棚處講評話本,凡是熟練背誦的,多領一床棉被!
11
一個月後,朝廷派來欽差總督賑災諸事,第一站就直奔青州。
好在青州滿地的生祠早已改成奸臣祠,門外的對聯也被刮掉。
我看著生祠裡掛著奸笑,手裡還捏著一錠金元寶的沈砚泥像,身邊站著一個狐狸臉的女子,下面刻著沈知微,總算是放下心來。
正要表揚暗衛幾句,忽然門口鼓樂大作,王命旗牌下正是本次朝廷欽差劉茂德,周邊圍著不少男女老少。
我拉著暗衛擠入人群,李老漢正蹲在「沈賊千古」的石碑前激情開麥。
「沈相爺貪得好哇,不貪哪來這麼多賑災糧食!」
旁邊李老漢的孫子正舉著話本提醒:「爺,說錯詞了!前面得加一句天S的!」
趙寡婦更絕,直接舉著我爹的畫像跟欽差大人顯擺:「沈閻王鎮宅,那比鍾馗都好使!連耗子都不敢來偷糧食!聽說沈閻王的女兒畫像比送子娘娘都靈呢,可惜俺沒搶到!」
我眼前陣陣發黑,這絕對是東林黨的線人!我的話本裡沒寫這段送子娘娘的故事啊!
劉茂德一邊在本子上記錄著,一邊笑眯眯地接著問其他人。
「諸位鄉親,本官離京之前就曾聽聞『沈首輔貪天之功』、『沈家女狐媚惑眾』、『奸臣府夜宴黃河』等諸多傳聞,事關朝廷重臣,特意來實地走訪一下。」
我一聽,這把穩了,這幾個詞都是話本裡的原詞,這些鄉親肯定都背得滾瓜爛熟。
果然,眾人紛紛點頭,李老漢的孫子早已按捺不住,擠出人群顯擺起來。
「這位大人,這幾句俺們可太熟了。
「沈首輔貪天之功,講的是沈大人是天降聖人,連老天都賜下來這般功勞。
「沈家女狐媚惑眾,說的是沈大人女兒乃是狐仙娘娘,用仙法給家家戶戶散米糧。
「奸臣府夜宴黃河就更厲害了,黃河蛟龍翻身,沈大人和沈娘娘在龍宮夜宴黃河龍君,不知花了多少財寶才說服龍王止住水患。」
李老漢在旁邊教孫子:「記住嘍,沈大人貪墨的,那都是要捐給龍王廟的香火錢,這才能鎮得住洪水!」
天S的說書先生!誰讓你夾帶私貨的!
12
沒辦法,我隻能在暗衛保護下夜探欽差行轅。
劉茂德張口就是二十萬兩銀子,買他在朝會上激情怒噴我爹一刻鍾,外加五封彈劾我爹的奏折,否則的話就要回京大肆宣揚狐仙娘娘散米糧的故事。
訛錢訛到我沈知微頭上來,誰不知道我老沈家是天生貔貅命,許進不許出。
不就是編故事嗎?我也會!
「令郎和三公主一見傾心,連書房都掛滿了三公主的畫像。而劉大人你不想與皇家結親,故意攪黃了婚事,沒想到三公主早已珠胎暗結……這個故事如何?相比狐仙散糧,京中百姓似乎更喜歡風流韻事。」
劉茂德臉色劇變:「這……這你是從何而知?難道子安的書童是你沈家的暗子?」
?我隨口胡謅了一個話本爛大街的橋段,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我打定主意不說話裝高手,劉茂德在屋裡轉了兩圈。
「沈丫頭,你我兩不相欠,如何?」
我擺弄著腰間的算盤。
「知微姑娘,老夫上次送您的金步搖可還滿意?我家中還有兩副,回京之後一並贈你如何?」
我低頭不語。
「小閣老,這件事你難道想吃老夫一輩子?到底要什麼條件?」
「加入沈黨。」
「開什麼玩笑,老夫當了三十年漕運總督,世受皇恩……」
「我明白,得加錢!我幫你搞定劉子安和三公主的婚事。」
「成交!」劉茂德從袖口掏出一本奏折:「小閣老,奏報老夫早就寫好了,您過目……」
我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來了三個字。
【老狐狸】。
【小狐狸】。
13
三日前,我接到暗衛密報,北境糧草、軍馬、鐵器價格飛漲,草原上似有大軍調動跡象。
連哄帶騙把劉茂德穩住後,我急忙趕回京中。
果然朝會上收到韃靼國書,韃靼小王子請大周皇帝會獵山海關。
「陛下!這就是挑釁!韃靼小兒敢冒犯天威,臣願率精兵出關迎戰!」兵部尚書王老將軍須發皆張。
承明帝點點頭:「將軍老當益壯,不知需要多少兵馬?」
「韃靼兵強馬壯,臣以為最少需要精兵二十萬,徵發民夫八十萬,湊夠百萬大軍方可不墮我朝威風。」
戶部尚書從袖中掏出白綾子就往房梁上甩,戶部兩個侍郎也瞄著盤龍柱準備彈射起步。
龍椅上的承明帝慢悠悠揉著太陽穴,玉扳指在扶手上敲出「篤篤」地響,旁邊大太監趕緊讓王將軍閉嘴。
【這個老狐狸,自己與韃靼七戰七敗不敢出關打仗,還要把鍋甩到戶部頭上。】
我搖搖頭,示意我爹趕緊開始表演。
我爹衝出臣班一個滑跪,不顧被嚇了一跳的大太監,口中直呼大喜。
「大喜!陛下!老臣夜觀天象,昨夜紫薇中宮明光大放,偏宮北移,此乃教化蠻夷之兆。」
正捧著韃靼國書溜號的禮部尚書,緩緩飄出一個「?」
「沈賊,欽天監是我禮部所屬,你何時學會觀星了?不妨把話說得明白些!」
「派一皇室貴女出關,教化蠻夷揚我國威。」
「這和親有何區別!」御史中丞跳出來反對,笏板差點戳到我爹鼻尖。
「史書上寫法不一樣!」我爹振振有辭。
「放屁!」王老將軍的唾沫星子噴到御前,「你怎不送自家閨女去?」
「臣女隻會打算盤,三公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爹瞄準盤龍柱,「陛下若不準老臣所奏,臣請S——」
「準了。」承明帝的尾音淹沒在群臣喧哗裡。
戶部尚書突然反應過來:「陛下!這和親的嫁妝……」
「傳旨,著沈砚總理和親事宜,所需銀兩從戶部調撥。散朝!」
散朝後,戶部尚書頓足捶胸。
「天S的沈賊,這和親嫁妝他最少要分走一半。老夫怎麼就沒想到這個主意呢……」
王老將軍還在指著戶部尚書埋怨。
「要不是你這廝攔著,老夫定與那韃靼S戰!」
旁聽的禮部尚書悠悠說道。
「陛下早就動了和親的念頭,可惜咱們都沒看出來,讓沈賊佔了個先機!」
戶部尚書、兵部尚書異口同聲說道。
「這廝狡詐!」
「不當人子!」
14
朝會過去第三天。
御前堆滿了彈劾我爹賣國求和的奏折。
京中罵聲震得人耳朵起繭子,就連沈府廚娘買菜都要讓暗衛抱著從側院飛出去。
正陽門外十裡亭,場面亂得像個大雜燴。
三公主被五花大綁,在花轎裡哭天搶地。
周圍百十輛車橫七豎八,忙得熱火朝天,搬運貨物的伙計們叫嚷聲此起彼伏。
我拿著聘禮手冊挑挑揀揀,劉茂德提著金步搖賠著笑臉跟在我身後。
「乖乖,兩尺高的玉座金佛。」
劉茂德眼睛放出精光,一把抱住金佛,愛不釋手:「這可是東晉劉裕的鎮宅之寶,陛下為了求和連這種寶物都舍得送。」
我眼皮都沒抬,直接在禮單上把這金佛劃掉,順手就塞給了暗衛。
劉茂德又擔心:「小閣老,我家子安就帶了五十個兄弟在路上埋伏搶親,就憑這點人,恐怕打不過這麼龐大的車隊啊。」
我白他一眼,挨個介紹起來。
「這十二輛大車是沈府的暗衛,此次去草原打探、交換人質。」
「這是晉商王胖子走私鐵器的車隊,總共十五輛大車;那邊十輛車是江南商會販賣瓷器,順便採購毛皮的;最過分的是川蜀那幫大豪商,拉了二十車茶磚,五車鹽巴,要從韃靼那邊換羅剎奴……」
劉茂德聽得眼睛放光,一臉訕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