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的僕人所言,”少年摩挲著紫玉蕭,斜睨了我一眼,“我是請你幫忙的,絕無惡意。”
“幫忙?”
我握住店門的把手,門把手像凝固了似的,轉不動了!
我的手心冒出細密的汗,臉上卻笑眯眯的,故作鎮定自若地問:“敢問星君有什麼事,要我一個小小詩靈幫忙?”
唰——
東方玉殊閃現至我面前,鼻尖幾乎貼著我的鼻尖,桃花香撲面而來。
“幫我找出雲笈平乾傘!”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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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門後是一座古典清雅的中式庭院。
半空中錯落有致地飄著數把紅傘,在溫暖的風中微微浮蕩。
夕光下,整個院落被裹在一片橙紅色中,燦然奪目,蔚為壯觀。
蟒蛇妖雙眼呆滯地靠在假山前,十根手指浸滿血。
嘴裡喃喃重復著:“不會的,不會的……”
我掏出虛竹點蒼筆,在虛空中畫了個藥瓶——這是我放在芥子空間中的傷藥。拿到傷藥後,我為蟒蛇妖塗抹傷口。
她乖乖地任由我上藥,雙目木然無光。
“她怎麼了?”我訝異地問。
東方玉殊嗤笑一聲:“卑賤小妖,踏進我的北鬥七星陣,妄圖改變過去。她的神魂已追著往昔的‘憾恨’而去。
“瞧她這副失落的樣子,想必是改變過去後,結了個惡果吧。”
我微怔。
世事有因果。
就像蝴蝶效應,一件事的發生,會接連導致之後一系列事件的發生。
如果改變過去的一件事,就是改變了“因”,極可能相繼改變後來一連串事件。
可我們又豈知這個新的果,會不會更糟呢?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猜測,東方玉殊吹動紫玉蕭。
詭異靈魅的旋律傳來,霎時間蟒蛇妖的頭頂冒出一團蒸騰的霧氣。霧氣退散後,一個個氣泡般的幻影出現了。
她的遭遇走馬燈似的連番顯現。
……
青枳本是紫金山的一條青蛇。
兩千四百年前,她與母親日日潛心修煉,渴求有朝一日飛升成仙。
彼時正處於戰國時期,青枳年少貪玩,她偽裝成人類下山玩耍,與齊國的一個叫公孫述的小道士墜入愛河。
這被公孫述的師父曲凌子發現。
老道士一眼識破青枳的蛇妖身份。
他欣喜萬分,想要挖出青枳的蛇膽,煉成丹藥增補修為。
這日,曲凌子命徒弟外出買藥草,而他自己幻化成徒弟的模樣,悄悄上了紫金山。
他呼喚出青枳,將她誘捕到法陣之中,想要誅S她。
就在少女痛得神魂欲裂之際,公孫述出現。
為救青枳,公孫述忤逆師父,與之纏鬥,最終被喪心病狂的曲凌子失手擊碎頭骨,當場S去。
後來狂風大作,青枳的母親及時出現,擊敗了妖道。
曲凌子落荒而逃。
青枳悲痛欲絕,哭了十天十夜。
從此,少女再不貪玩,她潛心修煉,修為越來越高。
兩千年間,她一直在人間尋找著曲凌子的蹤跡,誓為公孫述報仇雪恨。
直尋到清朝,才在衡陽的一家藥鋪找到這個老道士。
彼時,老道士渾身髒汙,衣衫破爛,淪為乞丐。
他失手SS徒弟公孫述後,追悔不已。此事成了他的心魔,後來他修煉時徹底墮入魔道,狀若瘋癲。
青枳輕而易舉地手刃了他。
可,公孫述的枉S仍舊是她心中解不開的結!
她一次次找到了公孫述的轉世,與他相戀一次又一次,可在青枳心中: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公孫述!
她摯愛之人,永遠S在了兩千年前!
她不許“那個他”S!
執念越來越深。
……
在北鬥七星陣的幫助下,青枳的魂魄穿越回過去。
她魂穿了曾經的自己。
在曲凌子偽裝成公孫述呼喚她出現時,她帶著修為強大的母親一齊出現。
母親輕而易舉地SS了邪道。
曲凌子S了!
公孫述還活著!
青枳的心結解開了。
她終於可以和最初的那個為她赴S的公孫述相依相伴,而不是和後來轉世的那些“赝品”在一起慰藉相思。
可是——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冬夜,公孫述悄悄下藥,揮刃S害了她的母親!
青枳看到母親的蛇身被她心愛的郎君切成一段一段,丟進滾燙的鍋中。
她的心碎裂了。
曾經的上千個日日夜夜,都是母親陪伴她度過的啊。母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是最重要的親人!
可他S了她!
“為什麼?”青枳嘶吼。
“你娘S了我師父!”青年疾言厲色地吼回去,眼淚滾滾滑落,“我本是個寒冬臘月裡被人丟掉的棄嬰,若不是師父撿走我,我早就被凍S了!”
“師父待我像親生兒子,含辛茹苦地將我養大。
“幼時貧困,缺衣少食,他自己飢腸轆轆,也把唯一的餅給我。
“我小時候體弱,經常生病。師父在暴雪天穿著單衣,爬上陡峭的巖壁為我採藥……若沒有師父,我早就S了!可你娘S了我師父!”
銅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青枳淚如雨下,她提劍刺穿了公孫述的胸膛。
青年倒在血泊中,在闔眸前虛弱道:“若能重來,但願你我從不相識。”
“怎麼會這樣?”青枳癱倒,機械地重復著,“不該是這樣,我明明改變了過去!為什麼事情變成這樣?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7
原來如此。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消逝,庭院霎時黯下了。
池塘飄來夏蟲的鳴叫,它們的雀躍和蛇妖的哀悽自語格格不入,卻在這樣一個夜晚融合在一起,讓人心緒紛亂。
我默默嘆息一聲。
東方玉殊卻淡淡地冷哼:“有何可嘆?這種蠢貨,不值得憐憫。”
他的視線從蛇妖身上移開,目光灼灼地盯向我,眸中是掩蓋不掉的期待:“孤解開了你八百年前的疑惑,林姑娘總該報答孤才是。”
少年捏著紫玉蕭,神色看似鎮定,可他捏玉簫的右手卻在幾不可查地顫抖。
貪狼星君一步步靠近我,嗓音清魅如幽靈:“幫我找到雲笈平乾傘,隻有你能找到它!”
雲笈平乾傘?
我訝異地後退一步。
傳說那是天梁星君的法器,是六界至寶。
天梁星君仙逝多年,平乾傘早不知所蹤。連大羅星垣的諸位星君都找不到的東西,要我去找?
開什麼荒謬玩笑!
像是希望被點燃,他的眸中燃起一簇火焰,越燒越旺。
我被他狂熱的眼神震懾住,心劇烈地跳起來。
但大腦也漸漸清明了。
我仰頭問:“是你讓白鹳放出謠言,說平乾傘在我的店裡?”
“不錯。”少年答。
“你告訴妖怪們平乾傘能改變過去,平息他們心中的悔恨和遺憾?”
“不錯。”
難怪這麼多精怪會來月亮書店買傘。
誰人心中沒有悔恨?
誰人心中沒有遺憾呢?
我嘆息一聲:“你騙了他們。雲笈平乾傘並不能讓他們回到過去讓一切重來。真正能讓人重來的是北鬥七星陣!
“你利用他們的悔憾和執念,讓他們去找我,目的是一步步將我引到初歇。”
東方玉殊勾唇淺笑,唇角露出梨渦:“你很聰明,為引你來我確實費了番周章。如今,我幫你解答了八百年前的疑惑,還能幫你重回八百年前,讓一切重新來過!怎麼樣?要試試嗎?”
呵~北鬥七星陣,改變過去的懊悔和遺憾,聽起來真是誘人。
可改變過去真的好麼?
我雖曾因八百年前白洛雲的S感到痛苦,可已過去八百年了!
白洛雲早就重生,在清北大學讀音樂系。
他如今樂天爽朗,恣意地在廣闊天地裡逐夢築夢,不是很好嗎?
往事如煙不可追矣!
若強行逆轉過去彌補悔憾,又豈知會比現在好呢?蛇妖青枳的遭遇不正恰恰證明了這點!
“我不需要。”我淡淡道。
東方玉殊的黑眸劃過一道冷光:“哦?”
我嗤笑道:“說起來,白洛雲當初S於燭鬼之手不正是你和天姚星的手筆?你算是這樁案子的始作俑者吧?我喊你聲仇人都不為過,你竟妄想我會幫你?”
少年被我的話噎住。
隨即,他的唇角勾起邪佞的笑:“這次,我幫你救他,讓你重新書寫你們的故事。”
“不必。”我冷聲道:“青枳的下場還不足以提醒我嗎?誰知改變過去的【因】,又會結出個怎樣的【果】來呢。”
東方玉殊邪氣地一笑,摩挲著手中的天罡紫玉蕭,“我們與她不同。她不過是個卑微小妖,本君可是大羅星垣的三殿下。倘若孤要逆天而行,又豈會失敗!”
“誰說過去不可改變?”他的黑眸中卷起幽深的旋渦,似是被自己的念頭困住,“誰說過去不可改變!孤偏要改變過去!”
我微怔:“……”
似乎捕捉到一個重要信息。
——東方玉殊想改變過去!
他表面是在勸慰我,卻更像是在勸慰他自己。哪怕改變過去會造成惡果,他也甘願冒險一試!
他想要改變的是什麼?
他的執念又是什麼?
8
我拒絕了他。
他當機立斷地把我綁了。
夜幕降臨,稀落的星光透過密密麻麻的紅傘灑在地上,灑下破碎的亮銀。
我被綁在桃樹下,肚子餓得咕咕叫。
我打定主意:威武不能屈。既然他有求於我,自然不會置我於S地。
可沒想到——
“聽說那個叫阿花的掃把精是你的家人?”東方玉殊捧著一盞熱茶,悠然地靠著竹門。
茶霧嫋嫋,霧氣後少年笑得詭譎。
我一個激靈:奸賊!拿阿花威脅我?
東方玉殊一彈指,茶盞上蒸騰出一個氣泡。
氣泡中,阿花正忙忙碌碌地做菜,他一邊給雞拔毛一邊喃喃念叨:“小星星最近瘦了好多,熬個烏雞湯給她補補。”
“她最喜歡吃蟹釀橙了,雖然剝螃蟹麻煩些,但誰讓咱家小姑奶奶喜歡吃呢。”
樸遊幽幽地飄過去,感慨:“阿花,你對星墨仙子可真好!”
掃把精笑嘻嘻道:“那是當然!我給她做了八百年的飯了,我的願望就是永生永世地給她美味佳餚。”
樸遊疑惑:“你明明很關心她,平時幹嘛還總和她吵架?”
阿花停住拔毛的手,思考一瞬道:“嗐,我們是自家人嘛,可不就是得吵吵鬧鬧地過日子嘛。”
像有一根羽毛在我心中拂過,我心中柔軟又酸澀。
我不動聲色地閉上眼睛,答非所問道:“我餓了。”
“周禹早已做好了晚餐,隻要你願意,隨時恭候大駕。”陰詭的美少年沒有放棄剛剛的話題,他又道,“掃把精怕火,如果我今夜拿不到平乾傘,隻怕你的那位家人就要化成一堆灰燼了。”
我沒說話。
東方玉殊吹了吹氤氲的熱氣,輕啜一口:“夜晚悠長,星墨姑娘有五個時辰可以考慮。”
“我幫你。”我咬牙切齒道,“不過我可不敢保證成功。”
透過茶霧,我看到那個混蛋在笑。
“你一定行。”
少年幽幽道,堅定的嗓音昭示著他對我無比信任。
為什麼他認為我一定能找到雲笈平乾傘?
難道,我與天梁星君有什麼淵源不成?
……
時移事易,往事暫且擱置。
我雖恨貪狼,卻不能連累阿花。
東方玉殊為我松綁,我們兩個站在庭院裡,看著半空密密麻麻的紅傘。
漆黑的夜裡,它們像成千上百個飄浮在半空的紅蘑菇,詭異非常!和白天是完全不同的景致。
我一抬頭看,乍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麼多傘,這讓我怎麼辨認?
我略微沉吟,自虛空中一撈,一根金光流瀉的銀毫筆出現在我手中。
刷刷畫了幾筆,一隻頭生雙角、通體雪白的神獸被勾勒而出。
“白澤,去——”我捏筆衝半空的紅傘一指,“哪一把是雲笈平乾傘?”
白澤,能言語,通萬物之情,知鬼神之事。
它或許能幫上忙。
可我想錯了。
雪白的神獸自金光中踏出,慵懶地伸出前爪捋了捋腦門的白毛,沉聲道:“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