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書店進購了一批新書。
可妖怪們卻化成人類的樣子紛紛專程來買傘。
我敲敲櫃臺:“拜託諸位,我們是書店!書店!”
可賣傘的顧客不僅不少,反倒越來越多了。
1
午後太陽炙熱,夏蟬在青梅樹上嘶鳴不休。
我坐在書店的櫃臺後,昏昏欲睡。
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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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魂鈴突然響起來。
“請問店裡賣傘嗎?”
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緊跟著自店門外響起。
接著,一個扎著羊角辮的胖嘟嘟的小女孩從門外探出頭。
她期待地望著我,臉上身上長了許多紅色圓點。
——是隻蘑菇精。
我坐直了身子,笑眯眯道:“我們這裡是書店哦!想買傘,可以去街角的超市。”
一陣風似地,小女孩閃現在我面前。
她急躁地敲著櫃臺,聲音也變得尖利:“你這裡一定有傘!一定有傘!為什麼不肯賣給我?為什麼——”
她的身上飄出繚繞的菌絲,向我瘋狂地纏過來!
我撈起虛竹點蒼筆,在她腦門上點了一下:“定。”
蘑菇精不能動了。
2
我叫林星墨,今年930歲。
在雪梨大學讀大二,新聞系,是個平平無奇的女大學生,也是月亮書店的副店長。
我的師父是六界第一美男子月神殿下,他常年泡在劇組拍戲,很少回來。
大多數時光,我都和掃把精阿花一起生活。
時不時地,書店裡就會發生些新鮮事。
“這已經是本周第11個了。”
打發掉蘑菇精,我喃喃自語。
自三日前,月亮書店突然來了很多顧客,無一例外全是妖魔精怪。
先是一隻可愛的蝶妖翩跹而至,溫柔地詢問我賣不賣傘。
之後來了條鯰魚精。
他戴著眼鏡,留著兩撇八字胡,手上打著吊瓶,急匆匆地闖進來大喊:“傘!傘!我要買傘。”
再之後同時擠進來兩個瓦罐化形的壯漢,他們爭先恐後地把十根金條拍在櫃臺上,吵個不休。“我要買傘,賣給我!”
“不!我先進來的,賣給我!”
“難道你想打架嗎?”穿著運動衫,酷似體育生的黑瓦罐揚起拳頭。
“打就打,誰贏傘就歸誰!”肌肉發達,快把西裝撐爆的白瓦罐飛起一腳。
我說:“抱歉,我們這裡是書店,沒有傘賣。”
所有人都不信。
明明我們是書店,為什麼這麼多人來買傘?
我納悶地看了眼門外的牌匾——“月亮書店”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
阿花喜滋滋地從外面跑進來,懷裡抱著一個大紙箱。
“瞧——”
他樂顛顛地把紙箱中的花傘倒出來,算盤打得啪啪響,“既然這麼多人來買傘,咱們就進一些傘嘛。送上門來的生意,全被你推給街角的超市了!”
他將一把把花傘擺在架子上,拿粉筆在小黑板上寫道:買十本書,贈送花傘一把。
寫完,少年拍掉手上的灰,洋洋自得道:“還是我有生意頭腦!”
3
事情沒有阿花想象的那麼簡單。
“花傘?”
身穿綠色旗袍的美麗少婦將花傘丟回架子上,雙手撐著櫃臺的桌面,急切道:“我要紅傘。”
我為難地解釋:“抱歉,我們店裡沒紅傘。”
“你騙我!怎麼會沒有呢?一定有的!把紅傘賣給我!否則……”
她碧綠的瞳仁泛出冷光,嘴裡嘶地吐出蛇信子。
威脅我?
我撈起虛竹點蒼筆,筆鋒一掃,把她卷出門去。
誰知,她第二日又來了。
這回她客氣很多,禮貌地施了一禮,滿眼哀求:“求求你賣我紅傘!我願意為你做牛做馬!”
在她的百般糾纏下,不得已我又一筆把她掃了出去。
第三天,她果然又來了,真是個不屈不撓的家伙啊。
蛇妖哭哭啼啼。
我遞給她一方繡花手帕,問道:“誰告訴你我的店裡賣紅傘?你買紅傘做什麼?”
蛇妖接過繡花手帕擦眼淚,卻不肯說:“我、我不能告訴你。倘若和你說了,待你發現紅傘是個寶貝,就不肯賣給我了。”
說完,她驚慌地捂住嘴。
我:“……”
呵呵,還真是個笨蛋美人呢。
看著她滿臉淚痕的模樣,我終於不忍心了。
關了店門,親自帶著她去了街角的超市。
站在熙熙攘攘的超市門口,我從容地伸手一指,“這裡才賣傘!”
……
出乎意料。
紅傘全被賣光了!
明明三天前架子上還擺滿了紅傘。
超市的工作人員憨厚地撓撓頭:“紅傘都被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買走了。”
“喏,”他遞給我一張名片,“這是那人留下的名片,還說如果我們進購了新的紅傘,一定要打給他,他會再來買的。”
我定睛一看,名片上赫然寫著:【初歇店長-周禹】。
隨後,我帶著蛇妖跑了五家超市,所有的紅傘都被周禹收購了。
這家伙,到底在搞什麼鬼!
4
竹籃巷的盡頭,活著一棵千年銀杏樹。綠蔭遮蔽處,彌漫著輕薄的霧氣。
小店初歇,就坐落在這一派靜謐之間。
曲徑通幽,取靜不取鬧。
這家詭異的小店利用人們的欲望,賣些奇貨。
初歇背後真正的主人是東方玉殊——大羅星垣的貪狼星君。他曾多次算計我,險些害我丟掉性命。
店長周禹則是個奸猾小人,他們收購那麼多紅傘是為何?
我知道這事不簡單,帶著蟒蛇精叩響了初歇的店門。
……
“有人來啦!”黑烏鴉嘎嘎報信。
我推開店門,一道清幽的蕭聲鑽進耳中。
詭異的事發生了!
我的眼前不是店裡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是一片桃林。
薄霧繚繞,花香襲來。
桃花在燻人欲醉的暖風中紛紛揚揚,美得像一場夢。
這裡好熟悉。
下一瞬,我意識到這裡就是曾經我和白洛雲相守的那個桃花源!
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
——我看見了八百年前的我自己!
她神色匆匆。
我與她之間像隔著一層朦朧水霧。
每當我想觸碰周遭的人或物時,隔著的水霧就會泛起漣漪,而我的手指隻會穿透那些東西,無法真的觸碰到。
是幻境嗎?
我定定神,一路追著當初的我自己跑到棲靈淵。
親眼看見她打昏了白洛雲,然後將少年綁到一棵大槐樹上,利落地系了個S結。
隨後,她又匆匆離去。我知道她是趕回落月山,迎戰魑魅燭鬼和天姚星使。
呼——
風起。
像有人撥弄日晷,時間呼呼而過。
轉眼,月亮移位,一陣笑語自不遠處傳來。
“待我們成親,我去人間做藥材生意,賺許多銀錢給你買脂粉,可好?”聲音愉悅歡喜,像是位青年公子。
“自然是極好的,可先前我們兩族結怨,不曉得我家主人允不允我嫁你。”嗓音纖細溫柔,似是個溫婉少女。
待他們走近,我方看清,赫然是八百年前的知更鳥妖和蠍族小公子。
八百年前,我為了救出被欒侯抓走的白洛雲,敲昏了出門買菜的知更鳥妖和蠍族的小公子,把他們綁到了一起。
順利救出白洛雲後,我又放了他們兩個。他們不明個中緣由,奉我為救命恩人。
沒想到他們在被綁的過程中,竟然生出情愫,成就一段情緣。
“咦,前面好像有個人呢。”知更鳥妖指著大槐樹道。
兩人走到近前,同時驚訝:“白公子!”
“白公子你怎麼了?”蠍族公子探他鼻息,“還有氣。”
小公子指尖泛起金光,點向白洛雲的額頭。
白洛雲幽幽醒轉:“請二位為我松綁!”
轟——
我如被晴天霹靂擊中!
原來白洛雲是這樣被放出來的!
他被松綁後,趕回了落月山,為救我而S!
我一直疑惑不解,不懂他為何能掙脫束縛,為何會在最危急的時刻趕到。我明明綁了他呀!
原來,他是被知更鳥妖和蠍族公子放走的。
鳥妖和蠍公子以為自己救了他。
實際,他們反倒害了他呀。
世間因果難分明,因緣際遇誰又可知?
救完人後,知更鳥和蠍公子攜手而去。
遙遙地,飄來小公子的唱戲聲:“東風沉醉黃藤酒,往事如煙不可追——”
我捂住心口,久久不能回神。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5
呼啦啦——
百世過盡。
迷霧散去,我回到初歇小店。
紫檀香嫋嫋繚繞,散發著讓人靜心的氣味。
周禹站在櫃臺後撥弄著算盤,意味深長地瞄了我一眼。
蛇妖怔愣地站在我身旁,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不知她在她的幻境中睹見了什麼。
周禹見我們清醒了,笑嘻嘻地指著一扇竹門:“喲~歡迎星墨仙子大駕光臨,想必你剛剛在輪回鏡中看到了過去發生的事,解開了困擾你多年的疑團。
“正所謂憾恨讓人難平。若想改變過去,平息遺憾,仙子不妨裡面請。”
在他的指引下,我和蛇妖對視一眼。
蟒蛇絲毫沒有猶豫,推開竹門,徑直闖了進去。
我停在原地沒動。
我怕其中有詐:明明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問清為什麼周禹收購了全城的紅傘。怎麼他像提前知道我們要來似的?一進門二話不問,先是為我解開了八百年前的疑團,接著又誘惑我“可以平息悔憾”……
越想越覺得有鬼。
他最擅長利用人們心中的欲望去達成他的目的。
顯然,【為你消除遺憾】就是人心中的一大欲望。
周禹見我謹慎,擠出一個諂媚的笑:“林姑娘,你可是我們小店的貴客,今日我家主人特意請你來,絕無惡意。”
請我來?
為何用了【請】字?明明是我自己找來的。
“為什麼收購全城的紅傘?”我直截了當地問,“妖魔精怪去我店裡買傘,是不是你們搞的鬼?”
他張張口,似被想說的話噎住。
憋了三秒,周禹再次滿臉堆笑:“你進去看看,就自然知道答案了。”
一陣清風襲來,在我倆之間打了個轉兒,我感到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
此地不宜久留,我轉身就要踏出店門。
見我要走,周禹急了:“仙子……”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呢?”清魅的笑聲充斥著小店。
——貪狼星君現身了!
珠簾晃動,伴著吱呀一聲,竹門開了。
東方玉殊握著一支紫玉蕭似笑非笑地斜倚著門,長身玉立,矜傲倜儻。
傍晚的夕陽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臉上,他漆黑的瞳仁在夕光中像兩顆明珠。被那樣一雙眼睛一瞥,不知要有多少少女會心頭小鹿亂撞。
可我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像被一條毒蛇粘膩地纏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