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滿意了?”
他皺起眉頭:“怎會,區區半顆,況且府裡有數名當世名醫,雖不能讓你恢復如初,但保你性命還是不成問題。”
原來他知道的,剖去半顆對我有多大損傷。
我低低笑出了聲:“若當世名醫管用,你又何必要奪我命珠。”
“況且那些庸醫說的也並未全錯,半顆確實不至於要我性命,前提卻是我自願用內力分開,而不是像將軍這樣土匪一般生生挖開。”
暈過去前,我看見顧之恆方寸大亂,面色慘白,抱著我的手止不住顫抖。
他哆嗦著喊我:“阿昭,我不知道……”
“阿昭……”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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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跌進五彩繽紛的夢裡,一會夢見顧之恆在桃花樹下舞劍,花瓣紛紛揚揚,卷起一陣又一陣桃花。
一會又夢見顧之恆抱著我在篝火旁烤火,架子上的野雞烤的滋滋冒油,香的我口水直流。
直到醒來,我才意識到隻是一場美夢。
床邊的手立刻被人握住,男人眼底一片烏青,一向整齊的束發凌亂地散在背後,比初見還要憔悴。
他慌慌張張端了一碗藥來,小心翼翼地喂我一口一口喝下,像對待一個瓷娃娃。
我軟軟地倚在他懷中,
“之恆,放我走吧。”
“我想回寒碧洞了。”
顧之恆把頭埋在我的發間,幹巴巴地說:“好,等我們成完親,我就帶你回去。”
我低著頭,心裡一片苦澀。
是啊,成親。
誰和誰?
你和吱吱嗎?
突然,一名小廝快步衝了進來
“世子,不好了。”
“吱吱小姐又暈過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顧之恆倏然站了起來,準備快步離去,又好似想起了什麼。
回頭道:“阿昭,你等我,我晚上再來看你。”
看我低頭不說話,“阿昭,聽話!”
呵,聽話。
從前我胡鬧搗亂的時候,他總愛這樣說。
隻不過以前我眼瞎的時候自是樂意被他管束,如今聽來倒是真的令人作嘔。
我勾著唇,“好,之恆我自是…”
未等我說完,顧之恆就已經不見身影,好似我一定會答應。
你看,這個人對我一向篤定。
“…自是不會等你…”
密密麻麻的疼,從胸口攀上喉間,又連綿爬上眼眶,刺得我生疼。
世人皆說腓腓解憂,那我的憂懼又讓誰來解。
一回神,觸手滿臉冰涼。
09
這幾天顧之恆日日來陪我,但每次都會被林吱吱各種這樣那樣的理由叫去。
每次都說他會回來,讓我等他。
我每次都乖巧答應,卻又早早睡下,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回來。
“賤婢,你不過一隻畜牲所化,竟勾的之恆哥哥非要抬你為平妻。”
“我若是你早就逃回你的窮山溝了,還在這恬不知恥的躺著。”
林吱吱一臉怒容的闖進來。
我垂著頭,就當沒聽見一般,因為顧之恆日日都是這個時辰來陪我,我自是要看他們狗咬狗。
果然,“林吱吱,閉嘴!”顧之恆滿臉怒容,從門外快步走來。
“這就是堂堂林大尚書家的好教養?”
“不,之恆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想好好感謝阿昭姐姐的救命之恩”林吱吱白著臉解釋,努力裝出一副溫婉大度的樣子。
我隻當沒聽到,微微側頭,神色哀婉。
“之恆,你已有未婚妻了,我留下來算什麼?”
顧之恆一把過來把我摟住,箍得我生疼,但他渾然不覺,SS盯著我:
“阿昭,此生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聽到這話,林吱吱連最後一絲偽裝也撐不住了,衝上來瘋一般的推搡我。
“你算什麼東西,窮山溝的一隻牲畜,也配來和我搶夫君,之恆哥哥不過是與你做戲,還妄圖逼他娶你…”
“夠了!”
顧之恆護著我,一把推開她“阿昭於你有救命之恩,你卻如此惡毒,屢屢出口傷人,我從前憐你病重,再加上自小婚約才答應娶你。我對你從無男女之情,現在你病好了,婚約就作廢吧。”
我聽見這話差點笑出聲來,吱吱病重他愛重深深,我快S了他又對我珍之重之。
顧之恆大約最後摯愛怕都是滿臉病容命不久矣吧。
林吱吱狼狽倒在地上,眼神中淬滿了毒,離去前還不忘剜我一眼。
10
顧之恆挖我命珠時眼都沒眨,知道我快S了卻又天天來找我剖白。
“阿昭,原諒我,我之前並不知道自己心意。”
“阿昭,之前是我被世俗偏見迷了眼睛,我日後一定千百倍補償你。”
“阿昭,婚禮已經布置好了,三天之後是我們大婚之日。”
本來我聽得煩不勝煩,但聽到最後一句,我突然從床上坐起來。
算了算時間,等小綠趕來救我應該來得及。
“阿昭,怎麼了?”
“你也很歡喜對不對?”
顧之恆一臉驚喜地望著我。
“嗯”我低著頭,輕輕地回了一聲。
笑話,我自然很歡喜,等著小綠接我回寒碧洞。
這幾天我哄著顧之恆不過是怕他又把我用符咒封起來,那時候我才是真的上天無力,下地無門。
而顧之恆卻信以為真,SS地抱住我:
“阿昭,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的”
又是治病,其實我和他都清楚這不是病。
隻不過他不敢直面,我也不去拆穿。
快要失去了才知道什麼是真心,真真好沒意思。
越快到婚期,顧之恆就越發焦慮不安。
源源不斷送來的珍寶,忙著量尺寸做婚服的下人,自然還有一批又一批為我看病的大夫。
除此之外,顧之恆就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
而我不是看看花就是瞧瞧樹,或者逗逗鳥。
顧之恆看來不過是我打發無聊,實際我在看有沒有小綠消息。
“阿昭,我總覺得近來你好像不似從前。”
“之恆,我要S了。”
話畢,又是一室沉默。
顧之恆常常忘記我要S了的事實,而我也在焦灼地等待中收到了阿綠的消息。
“明日酉時,我來接你。”是一株牆角的狗尾巴精帶來的消息。
明日酉時啊。
我摸著丫鬟送來的嫁衣,上面的繡紋極盡繁復,無一不是寓意陰陽相配,百年好合的吉祥兆頭。
的確,我S後一個陰,一個陽,倒也相配。
小寒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小姐,聽說將軍將這嫁衣改了好幾遍都不滿意,最後還是時間確實來不及了才定下這件。”
看我不說話,小寒又大著膽子道:
“小姐,將軍是很看重你的。”
“如此,那明天就用這件吧。”
“我累了,今日早點休息吧。”
我躺在床上,我聽著耳邊傳來小寒退下細碎的腳步聲,顧之恆低低的說話聲,沉沉睡去。
11
早早的,我就被院裡熱鬧的鞭炮聲吵醒。
在我被僕婦圍著換喜服的時候,顧之恆帶人來在屋裡貼了一張又一張的符紙。
我心裡咯噔一下,怕今晚事情敗露,連忙發問:
“之恆,這是怎麼回事?”
顧之恆連忙過來抱住我,柔聲說:
“阿昭,別怕。這不是之前那種符咒。”
“這是之前救醒林吱吱那個方士給的,能鞏固你的命珠,延長壽命的。”
他眼裡亮晶晶的,笑的像個孩子:
“阿昭,我要你長長久久地陪著我。”
我伸手摸了摸符紙,很好,沒受傷,心裡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我摟住他的腰,望著院牆角的狗尾巴草,說:
“我也要長長久久地陪著之恆。”
顧之恆吻了吻我的臉,笑著說:
“前廳客人都快到了,我得去陪陪他們。”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逆著光和我對視,看不清神情,一雙眼睛卻亮的驚人。
“阿昭……不,娘子,你身體不便,雖然沒有拜堂成親,但也是上了族譜的,待日後我一定好好補一個給你。”
說完,他終於安心離去。
我倚著窗,看著離去的大紅背影,直至消失。
“你們都退下吧。”
“是。”
我褪下喜服,卸下釵環,坐在床頭等著小綠前來接我。
突然,那些符紙發出刺眼亮光,一個接一個地爆炸。
須臾之間,衝天的火苗便竄了起來。
我意識到不對,連忙朝門外跑去,卻被門口的符紙重重彈回地上。
一抬頭,便看見林吱吱款款走進來,周遭的火勢對她好似沒半分影響。
“賤人,我今日特意來送送你。”
我渾身發軟,強撐著身子與她對視。
“怎麼回事,你做了什麼?”
“賤人,你毀我姻緣,又搶我夫婿,我恨不得將你抽筋扒骨。”
“如今,京中人人都在笑話我被一隻牲畜搶走夫婿,你還妄想踩著我的名聲嫁入侯府。”
“你做夢。”
我看著那張塗滿口脂的嘴啟啟合合,聽著她一聲聲地指控,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誰更可憐。
眼見火勢越來越大,逐漸吞沒整個院子,卻始終不見一個人來,我終於S心。
“賤人,好好享受我送你的新婚大喜吧!”
話畢,林吱吱轉身就走。
而我漸漸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心想小綠大概要白跑一趟了。
迷迷糊糊中倒是看見顧之恆帶著家丁趕到。
“沈昭昭!”他大喊著,聲音中帶著顫抖。
我越過重重火海與他對視,隻見他目眦盡裂,雙眸血紅。
我一愣,想起數月之前,他眸光清澈,在月下向我執禮道謝;
亦或是,數年之前他眼神寵溺,放我歸山。
這一刻,突然都放下了。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顧之恆,我不恨你了。”
院外,一片S寂。
我抬眼看向窗外,又是一輪滿月。
我躺在地上,眼皮控制不住的沉重,思緒卻如同一片小舟,起起伏伏。
初見顧之恆時,他一身盔甲好不威風,卻和眾士兵一起焚燒著袍澤的屍首,唱到: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明明是大獲全勝,但營帳裡的氣氛依舊沉重地喘不過氣。
再次見他,我正在被獵人追S,他救了傷痕累累的我,待我養好傷口後,又放我歸山。
而數月之前的相遇,與他不過是初見之恩;於我卻是沉寂三年後的再次心動。
熊熊烈火吞噬著我,好似讓我為自己的輕浮、輕信付出代價。
可是,我不後悔。
縱使隻有短短數月溫柔纏綿的時光,卻依舊是銷魂蝕骨的快樂。
當我在霍山桃花樹下和顧之恆約定今生時,就決定了不管日後發生什麼,都不後悔!
隻是,顧之恆,我不後悔愛過你,我隻是決定,從今日起,要徹底忘記你。
我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終於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沈昭昭!”顧之恆撕心裂肺地悽聲慘叫,不管不顧地衝進來,最終卻被門口符紙彈了出去。
東邊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顧之恆番外
聽說後院走水時,我正在前廳敬酒。
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頓,酒液濺灑在衣袖上,我無暇顧及,扔下酒杯便朝後院跑去。一路上,遠遠看見,後院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僕人的驚呼聲、救火聲交織在一起,亂作一團。
剛開始,我祈禱阿昭未損分毫。
後來,我祈禱隻要她還活著就好。
再後來,火燒了整夜,我也不眠不休地搶救整夜,但昨日之景依舊變成了廢墟。
我下令讓僕人們找,卻隻找到半顆灰撲撲的命珠。
這時林吱吱跑來,說是要我保重身體,不要為已逝之人傷心,話裡話外倒有要替阿昭和我成婚的意思。
我看著這張假惺惺的嘴臉,想起昨日她還在哭訴著我們從小長大的情誼,一時之間相信了她給的符紙。
想來昨日大火為何撲不滅,而無論是我還是下人,都仿佛被隔開闖不進去,大概都是這符的緣故。
“賤人。”手起刀落,一劍斃命。
她睜著眼睛望著我,沒躲,可能到S都不肯相信我會對她下手。
而我隻恨,為何沒早點下手,害S阿昭。
看著她的屍首,我猶嫌不夠,想要將她千刀萬剐。
後來,小綠來了,說是隻要我將兩顆命珠合在一起,再日日用我的血來澆灌,然後每半月取我心頭血浸泡命珠,阿昭可能會有化形的一天。
聽見這話我如獲至寶,當時便從林吱吱屍首裡挖出了珠子,將兩顆合在一起泡在我的血裡。
我痴迷地望著兩顆珠子,仿佛看見阿昭一襲紅衣坐在床頭低低地喚我:
“之恆,你怎麼才來。”
沈昭昭番外
我遇見一個很奇怪的男人,滿頭白發,看我的眼神炙熱得發燙。
那天是我第一次化形,睜開眼便看見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躺在床上,感覺好像命不久矣。
我看著面如金紙的男人,再看看裝滿血的器皿,大概懂了,是他助我化形。
由於我們妖都十分有恩必報,我問他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心願,誰知道他竟激動地發抖,生生嘔出好幾口血來。
他SS的盯著我的眼,好像要從我的眼裡看出點什麼來。
但很顯然,我全無記憶,或者說,我們妖族的壽命太長了,不重要的人和事很難在我們的記憶裡留下印象。
看著我陌生的眼神,他竟大笑起來,直說是他自己活該。
他告訴我說他叫顧之恆,隻是一介小人。
而唯一的心願卻是祝我,陳春杳杳,來歲昭昭。
聽見這話,我心底卻莫名酸脹起來。
還不等我細問,他好似心願已了,說完便咽了氣。
很奇怪,明明他壽命將盡,不求自己延綿百歲,反而祝我未來光明燦爛。
這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人類,不想卻是這樣奇怪。
管他的,反正我已經還完了恩情。
推開房門,院裡一株桃花樹開得灼灼其華,風將花瓣卷的紛紛揚揚,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桃花香。
那就如他所願,往後漫長歲月,我一定陳春杳杳,來歲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