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放下穆西海的那天,我抱著小貓綿綿坐了一夜。
它小小的屍體蜷縮在我的懷裡,就像八年前被我撿到時那樣,乖巧得令人心疼。
手機在口袋裡發出輕響,是負責治療我的醫生發來的消息。
【江中月小姐,您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請盡快決定,是否要進行人體冷凍?】
【你所患病症的特效藥,目前根本沒有能力研發,隻有將你冷凍起來,等到未來特效藥問世的那天再解凍,才能保留一線生機。】
在此之前,我已經拒絕了許多次。
然而這一次,我卻毫不猶豫地回復了一個字。
【好。】
Advertisement
1
八年前,我的媽媽與穆叔叔各自帶著一兒一女,重組家庭。
兩人都有事業要忙,整日在外奔波,於是照顧我的重擔便落到了穆西海的頭上。
彼時我十歲,他十五,明明也還是個孩子,對我卻格外細心關照,把我從幹癟的小豆丁養成了明豔動人的少女。
小貓綿綿正是我第一次到穆家那天,與他一起在外面撿到的。
綿綿很乖,從來不亂跑,大概是因為流浪過,就算受傷了也不怎麼發出聲音,總是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上周我要去醫院復檢,住院大概一周的時間,因為保姆請假回家,便懇求穆西海幫我照看它。
可現在我出院回來,看到的隻有綿綿的屍體。
它被關在了衛生間內,縮在狹窄的縫隙裡,身體輕飄飄的,幾乎沒有重量。
我的小貓,是被活活餓S的。
我抱著它,一時之間竟有種不知為何存在於世的茫然。
這時,客廳的燈突然亮了起來,一身賽車服的年輕男人踩著微熹的晨光走了進來。
他見到我的樣子,蹙了蹙眉,開口第一句話便是。
“你還沒有把這貓送走?我的話都當耳旁風了是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仿佛第一天認識他一般。
穆西海的性子向來桀骜不馴,叛逆又不服管教,唯獨在遇到我之後,開始變得成熟起來。
他說自己有了妹妹,不能再那麼莽撞,原本的叛逆少年,因為肩上突然多出來的責任,一夜之間長成了小小的男子漢。
曾經連泡面都泡不好的人,就因為我宮寒,硬是練出了好手藝,煮的紅棗粥綿軟香甜。
一起賽車的朋友笑話他,他也不以為意,怕我被同學嘲笑,去接送我上下學時總要取下自己的耳釘和項鏈,換一身清爽幹淨的學生打扮。
八年的朝夕相處,讓我無法自制地對他動了心。
他是我的哥哥,但我們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啊,我喜歡他又有什麼錯?
可是當我藏在書桌夾縫裡,寫給穆西海的情書被發現時,他卻罕見地衝我發了火。
“江中月,一直以來我都隻是把你當做妹妹,我們是兄妹!你怎麼能這麼惡心?”
“我之所以對你好,不過是因為你媽媽嫁給了我爸,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你對我來說根本什麼也不是!”
“立刻停止你這不切實際的幻想,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從此之後,穆西海明顯開始疏遠我,連家也不怎麼回來了。
那時候,我還沉浸在他過往的溫柔裡沒有醒來,仍舊一次又一次地去找他,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垂憐。
結果等來的,卻是穆西海要與凌家小姐凌繪心聯姻的消息。
兩人高調宣布了婚事,然後便經常一起出席公共場合,在所有人面前張揚地炫耀他們的愛情。
即便如此,我心中仍然抱有最後一絲希望。
萬一,萬一他們隻是商業聯姻,根本就沒有什麼感情呢?
直到親眼見到綿綿的屍體,才將我從這荒誕不經的夢境中拖出來,跌入冰冷的現實之中。
見我沒反應,穆西海又道:“我說過多少次了,繪心她對貓毛過敏,你為什麼就是不聽?”
“江中月,明明你小時候還算是乖巧,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脾氣又臭又硬,簡直是不可理喻!”
我猛然咬緊了嘴唇,抬頭看向他:“我不可理喻?明明是你的眼裡隻有凌繪心,所以才看我處處不順眼!”
“你隻是想要趕走我而已,何必拿綿綿出氣?它也是你養了八年的小貓,穆西海,你難道就沒有心嗎!”
我本想就這樣離開,可我實在是氣不過。
明明是他,沒有遵守承諾照顧好綿綿,現在卻還趾高氣昂地要我把綿綿送走。
他甚至都沒有發現,綿綿已經S了。
就像他跟凌繪心在一起之後,再也沒關心過我,所以甚至沒發現,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醫院住一段時間。
因為我得了極其罕見,藥石難醫的絕症,隻有等特效藥問世才有一線生機。
見我還敢頂嘴,穆西海一氣之下,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打完之後,他愣了一下,似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有些煩躁地道:“你真是越來越無理取鬧了!”
“我告訴你,江中月,我永遠也不可能會喜歡你,我已經有未婚妻了,你帶著你的貓趕緊走!”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刺痛,卻不及心裡半分。
我隻感覺喉嚨裡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一點一點吞噬我的血肉,痛入骨髓。
“好,我這就走。”
我低下頭,讓眼淚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抱著綿綿與他擦肩而過。
一直到徹底離開別墅,我都沒有回過頭,隻是在心裡默念。
再見了,哥哥。
我不愛你了,哥哥。
第二章
我把綿綿埋在了媽媽嫁給穆叔叔之前,我們住的房子裡。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隻有鍾點工偶爾會上門打掃,桃花落滿了整個院子,也蓋住了綿綿小小的墳墓。
我在這裡站了很久,夕陽的萬丈光輝將萬物塗抹成橘紅色,又被夜晚一點一點吞噬。
我想,也許我該往前走了。
這時候,手機震動起來,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阿月,你真的決定好了?特效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問世,萬一……”
我扯了扯嘴唇:“我想好了,媽媽,就算不同意冷凍,我也隻有一年可以活了呀。”
媽媽有些不忍:“可不去的話,你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唉,既然你決定了,媽媽也不會違背你的意願。”
“隻是,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你哥?”
我淡淡道:“因為哥哥知道了,肯定會很傷心的呀,所以我想親自和他說,媽媽千萬別提前告訴他啊。”
騙人的。
我心想,我現在撒謊都不會臉紅了呀,江中月,你果然不是什麼好孩子。
我根本就沒有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穆西海。
告訴了又能怎麼樣?他早就厭惡我了,知道了也不會有任何憐惜,說不定還會覺得我活該。
我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或許一別就是永遠。
穆西海應該會覺得很輕松吧,我再也不會糾纏他了。
回到穆家後,我整理好資料,發給醫生,並提交了成為冷凍病患的申請。
再下樓時,竟然看到了凌繪心。
她坐在穆西海的懷裡,見到我便笑著道:“阿月,你竟然真的把那隻貓送走了啊?”
“西海也真是的,怎麼能這麼對妹妹呢,我聽說那隻貓可是……”
不等她說完,我便淡淡道:“嗯,送走了。”
“嫂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無所謂。”
穆西海目光微動,看著我的目光中染上了幾分不解。
畢竟在他眼中,我對於綿綿的事情非常執拗,怎麼說都不願意把貓送走,一提這事就大哭大鬧。
而且,我剛剛竟然開口喊了“嫂子”。
穆西海莫名有些胸悶,他冷聲道:“如果你早這麼懂事,也不會挨那一巴掌。”
我已經懶得與他爭辯,隻是點了點頭:“哥哥說得對,都是我不懂事。”
明明我已經低頭認錯,穆西海的臉色卻變得更差了,連凌繪心都察覺到了不對,沒敢再出聲。
我坐下來,與他們一同吃了這頓晚飯。
或許是口中的滋味太過苦澀,不管是什麼食物,都變得難以下咽。
我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草草吃完,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既然決定要離開,那我就絕不會再拖泥帶水,要將自己在這裡留下的一切痕跡都清除幹淨。
曾經穆西海送給我的那些東西,都被我裝進了垃圾袋,打包好放在一邊。
最後,我將目光放在了牆上的大尺寸照片上。
那是我高中畢業時,穆西海代替父母去學校參加畢業典禮,與我和同學們一起拍下的畢業照。
照片上,我摟著他的胳膊,笑得燦爛無比。
那時候他是怎麼說的來著?
“我們的阿月終於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但不管你多大年齡,哥哥都永遠是你的依靠。”
隻可惜記憶中的聲音猶未散去,照片也還沒泛黃,兩人之間的感情卻先支離破碎,埋葬在舊日的餘燼中。
我看了許久,最後將相片取下來,剪成了碎片,一並塞入垃圾袋中。
夜色已深,我拎著垃圾袋下樓,卻迎面撞上了穆西海。
他看著我手中提著的袋子,皺眉道:“大半夜的你去扔什麼?”
我平靜地答道:“一些沒用的垃圾而已。”
穆西海莫名覺得有些不適應,他習慣了我嬌俏活潑的模樣,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對他如此冷漠。
如今這樣,仿佛完全不在意他了似的。
穆西海定了定心神,開口道:“明天是繪心的生日,我打算帶她去我的俱樂部和大家認識認識,你也一起吧。”
我呼吸一滯。
穆西海少年時就喜歡摩託,大學畢業後更是和同學組建了一個俱樂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約好去一起賽車。
以前他偶爾會帶我去,和俱樂部的成員都混熟了。
我曾經也為此感到高興,我以為我對他來說是特殊的存在。
而現在,凌繪心也要享有這份殊榮了。
我沉默了片刻,然後道:“好啊。”
反正,都已經和我沒關系了。
第三章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我來到車旁,習慣性地打開了副駕駛一側的門。
隻是剛準備上車,便對上穆西海冷峻的目光,不由得怔了一下。
我沉默了一下,後退幾步,開口道:“抱歉,我忘了嫂子在,嫂子快上車,我去後面坐。”
我這樣識時務,穆西海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冷哼一聲,便不再理我。
一路上,兩個人若無旁人地商談著訂婚宴的事情。
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我老老實實地窩在後座上,隻是安靜地打量著車裡的裝飾。
曾經穆西海的車裡,充斥著我留下的各種痕跡。
而現在這些痕跡都消失不見,被另一個女人取代。
穆西海二十歲那年,出了場車禍,傷口感染導致高燒一直不退,醫生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
我寢食難安地守了他整整三天,直到他脫離危險,才放心地暈過去。
後來我便去了香火最靈的寺廟,走過三千級臺階,為他求來了一個平安符,掛在車裡。
那時候穆西海心疼地抱著我,說自己一定會好好珍惜。
可如今那個平安符已經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凌繪心買來的小掛件。
我哭著去質問穆西海,他看著我的眼神卻冰冷無比。
“江中月,繪心不是別的女人,她是你未來的嫂子。”
“真要說起來,你才是那個別的女人,我總不能結了婚後還一直留著你的東西吧?繪心會難過的。”
從那以後,我對他的稱呼就從“西海哥哥”變成了毫無曖昧的“哥”。
抵達俱樂部後,穆西海的那些好兄弟們看著我們三人都有些尷尬,他們也沒想到,穆西海會突然提出聯姻,並且之後就要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