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也叫撈女,為了撈男人錢的女人。」卷發姐瀟灑地抽著煙,煙霧繚繞中,我看到她眼中含著淚。
「外人隻看到賊吃肉,沒看到賊挨打。我為了那個香港男人,英語都快八級了,還學了小半年的法語課,法語歌都會唱幾首了。會騎馬嗎?」
我搖頭。
「會滑雪嗎?」
我搖頭。
「我能咻地從坡上滑下來,還能半空中轉一圈,那棟樓一女的,去年還去瑞士參加了比賽。」
我汗顏。
「會衝浪潛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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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搖頭。
「潛水一定得學,但你沒胸穿比基尼不好看,要不我介紹泰國醫生給你隆一隆,進口材質特別自然,手感簡直分不出真假。」
卷發姐如此掏心掏肺,我受寵若驚。
「衝浪防曬也很重要,不是怕曬黑,是怕曬出斑,還容易老。」
「千萬別找臺灣男人,摳門得要S,我一個小姐妹和臺灣男人分手了,一櫃子的名牌包拿去賣,差點被人笑S,全是 A 貨!每次打牌都帶出來炫耀的鴿子蛋竟然也是高仿。」
卷發姐拍著膝蓋哈哈大笑,「三年啊,女人有多少個三年,從此以後我見著臺灣男人就繞道走。第一件事就是學會鑑定真包真珠寶,直接去專櫃挑。你可別這麼傻啊。」
我笑笑,算是受教了。
「要看書,但別看多了,書看多了容易反智。插花得學,但別太日本了,素雅得上墳似的,男人年紀大了忌諱。」
「一定要煲湯,補腎那種,總吃偉哥也不好,千萬不能傷了男人的自尊心,比傷他們腎都惱火。」
「會高爾夫嗎?別墅區過去有一個高爾夫俱樂部,教練很帥,但都是窮光蛋,別和他們有一腿。」
「男人都愛裝 X,愛去吃一些稀奇古怪又貴得要命的東西,記住,就是吃屎,你也得面帶微笑,千萬別暴露自己是一無所知的土包子,丟他們的臉。」
「裝 X 技巧得學學,木頭什麼好,花什麼好,哪個朝代的家具值錢,哪些畫拍賣行最貴,什麼咖啡最香,紅酒哪一年的最貴——別記最好喝的,隻記最貴的。」
……
這些知識,就像考研筆記一樣,全是滿滿的知識點。
6
黑暗的夢中,卷發姐依舊喋喋不休。
但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隻無意中聽到她搬走了,因為金主破產了,這棟房子也被銀行收了。
我不知道她得到了什麼,也不知道她失去了什麼,但她做撈女都做得如此成功,一定餓不S。
但我開始害怕了,也許有一天陸濯民也破產了呢?
我才跟了他幾個月,除了這套房子的使用權,一櫃子的衣服和鞋子還有那些書,我依舊一無所有。
我肯定不是這套房子的第一個女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午夜夢醒,偌大的房間中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我早就不需要針了,衣服散了一根線我都不會再穿了。
頭發依舊是短發,但卻是香港發型師打理的,蓬松卷曲卻精致得不動聲色。
我開始認真防曬,鍛煉身體,開始介意胸太平,試了幾個豐胸療程也不見效果,陸濯民不在的日子我就泡在健身房裡拼命鍛煉。擁有腹肌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夏天了。
我考研的書再也沒有翻過,卻能把陸濯民折騰得下不來床。
這一年的光陰,就像一鍋溫水,慢騰騰地煮著我,等我醒悟過來時,我已經沒有力氣爬出這鍋滾水了。
我跑步攀巖跳舞,烹飪插花熬湯,小心翼翼揣摩著陸濯民的喜好,然後可悲地發現,我依舊是為了五鬥米在折腰,這一次,我不是在折腰,我是在跪膝。
我早已能流利地刷陸濯民的卡買包,買珠寶,買一切昂貴的東西,也不再枕著他的腿睡覺,甚至,我哭都不哭了,隻是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發一夜夜的呆。
因為陸濯民已經一個月都沒有來了。我有他的手機號碼,除了緊急情況,我是不能聯系他的。
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是因為錢還是依賴,我發現自己完全離不開陸濯民了。
我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寄生蟲,金絲雀,但我卻不敢對陸濯民開口要房子或者車。
我不敢。
每次看到那些高挑美麗的年輕女孩在小區裡跑步遛狗聊天,那種深入骨髓的危機感就會吞噬我。我能看見她們,陸濯民也能。
那天深夜睡不著,準備下樓跑步,卻發現陸濯民來了,還沒來得及驚喜,他轉個彎走進了另一棟樓裡。
我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消失的背影。
原來他不是沒有來,隻是走進了另一套房子,另一個女人的床上。
我沒有哭,甚至沒有慌,隻是撥通了陸濯民的手機,那頭迅速掐斷,接都沒接。
我拔腿狂奔,拖出床底的箱子——那個半舊的箱子,把那些名牌包通通丟了進去,疊了老高,塞都塞不進去。
我又翻出抽屜裡所有的珠寶首飾,鋪在床上,腦海中計算它們的價格,能換多少錢。
我看著鏡子裡猙獰的自己,突然就冷靜了下來,走進洗手間,洗了一把冷水臉,把包和珠寶一一放回了原位。
然後把那套考研的書丟了進去,挑了幾套穿舊的衣服疊進行李箱準備離開這裡。
昏暗的客廳中,我拖著喀拉作響的行李箱,正要抱走那盆小松樹,沙發上突然站起了一個人影。
「考慮清楚了?」
我點點頭。
「行,我給你一筆分手費。三十萬夠嗎?」
陸濯民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也許他看到了崩潰的我。
「不要了,我一分錢都不要。」我捂著滾燙的額頭,有氣無力。
「這不合規矩。」
我突然就咆哮了起來:
「什麼規矩?!這裡頭還有你幾套房子?你還養了幾個女人?我不要錢還不守規矩了?!」
陸濯民淡淡道:「這一片都是我的,包括那邊的別墅區。」
我再次被激怒了,帶著破釜沉舟的瘋狂,為了這一年的小心翼翼,為了那丟失的短暫快樂和漫漫長夜的失眠痛苦,還有那些無助的等候。
我痛恨自己變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撈女,甚至我連錢都撈不到,因為我竟然不要臉地妄圖要臉!
我大哭起來,用力拖箱子,卻拖掉了兩個輪子,你看,廉價貨就是這麼破,我就是那個廉價貨。
陸濯民走過來,輕輕抱住了我,「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
我絕望了,「為什麼我總是留不住人,也得不到愛。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我為自己的墮落找借口,想要不勞而獲,卻發現這比我過去的人生還要累。
「我一點也不天真可愛,陸濯民,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了,我知道你在樓上……」
聽到這番話,陸濯民反而笑了,「我知道你知道,所以才喜歡你那些小把戲。但第一次你的眼淚是真的,卡片是真的,松樹是真的。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沒關系,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我不想再等你了,我熬了那麼多的湯,一個人根本喝不完。喝了那麼多的酒,我依舊嘗不出年份。我覺得咖啡不好喝,遊泳難學,我甚至在考慮你不來,是不是我得去隆個胸。」
「我知道你工作累,知道你有老婆,但我不知道你有幾個女朋友。我試圖說服自己,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不能吃醋……」
「但不行啊,叔叔,愛就是佔有,愛就會嫉妒。」
陸濯民不笑了,抱著我的手臂漸漸緊了。
「如果不是發現你去了另一個女人那裡,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發現自己竟然愛上了你。我沒辦法和別人共享你,我做不到!」
「我得走了,不能要你的錢,不要錢,你才是叔叔,要了錢,你就是金主爸爸了。」
我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你早就厭倦我了,因為我變了,所以你也變了。」
陸濯民嘆了一口氣,把我抱到沙發上,讓我把頭枕在他的腿上:
「首先我要澄清一下,我目前隻有你一個。那房子沒住人,堆了一些東西,不信現在你就可以上去看。」
「其次,我結過婚,但我太太五年前胰腺癌去世了。我遇見你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太太的生日。你們倆長得很像。」
「我太太家境很好,我是個窮小子,是她不顧一切嫁給我,我們一起留學創業,我的創業資金都是太太娘家人資助的。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強大,我也是窮過來的人。」
「太太去世後,我的確交過幾個女朋友。你是最久的那一個,但我並沒有把你當做那種女朋友。」
「因為我像你妻子。」
陸濯民不置可否。
「淼淼,我這把年紀了,自然知道你愛的肯定不是我這個黃土埋到腰間的老頭子,但我相信老天爺把你送到我身邊來,一定有它的目的。」
「因為你缺愛,缺錢,而我剛好能給你這些,所以我不介意你買東西。年輕女孩子誰不喜歡好看的玩意兒。但是我不希望你像其他女人一樣,把自己的年輕歲月都耗在撈錢上。」
「女人的青春沒幾年,有錢的男人也沒幾個,你這樣的,真沒啥競爭力。我不來, 也不想你把心思全花在討好我身上,我有心髒病,能活到七十就算是命大了。到時候你用什麼身份伺候我?」
「兒女的遺產分配早已公正, 我是不會和你結婚的,牽扯太多因素, 我也為名聲所累。」
陸濯民袒露心聲,「你這樣出去,生活就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以前更苦, 因為從簡到奢易,從奢到簡難。我說過要保護你, 就會遵守諾言。」
我握住了陸濯民的手,淚水浸湿了他的皮膚。
「我很高興你說愛我, 真的。你太像她了,每次看到你, 就像看到她年輕時候一樣美好。」
陸濯民的聲音很低很低,「我知道你去見過方偉,你潑了他一臉的咖啡, 你們吵了一架,不歡而散。我老了,你那麼年輕,我也會怕,看你床上太野, 我還偷偷吃過幾次藥。」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撫摸著他的手,寬大, 厚重, 我輕聲道:
「你別怕,你有錢, 還有三個孩子, 我除了你,一無所有。」
我知道, 這一刻,我和陸濯民的心真正地靠近了。
我不再病態地討好他折磨自己,我放過了我自己, 也放過了不再年輕的他。
陸濯民讓我搬到了他真正的家裡,一點點讓我融入了他的生活中。
大概因為太像他的太太,三個與我年紀相當的子女並未反對什麼,反正一年不過聚集一兩次,有人照顧他們的父親也沒什麼不好。財產早已分配好, 我撈不到什麼大魚。
但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如何。陸濯民會愛我多久?
或者, 當他找到了下一個與他妻子更為相似的女人, 他會不會毫不留情地拋下我?或者,他突然心髒病S了怎麼辦?
我們的愛並不純粹,一個是太太的替身, 一個是絕境中的救命稻草, 兩人一番博弈,足足一年才敞開了心扉,明白了彼此的愛與怕。
但在我二十多年的哭泣生涯中, 隻有他遞過來了一張白手帕,單是這一點,也夠我們過個七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