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蘿走後不久,霍煜回來了。
「你母親叫你來的?」我嗤笑:「定是叫你來教訓我吧?」
「冬青,侯府的事情太過復雜,恕我如今不能與你詳說。」
我嘆了口氣:「疼嗎?」
他肩上的傷口又開始滲血。
霍煜眼睛酸澀:「不疼。冬青,我隻希望你信我。你不信我也無妨,日後我會同你說清楚。」
「好。」
他去了皇宮面見太子。
Advertisement
次日我再去逛街時,便覺出一絲不對勁。
我走到哪,便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我仍然穿著西域的衣服,我去金飾店買金子,碰到幾位衣著華麗的小姐。
前頭那一位對我冷冷嗤笑了一聲:
「有些沒臉沒皮的東西,竟也好意思出來拋頭露面!」
我輕輕瞥她一眼,繼續看手镯的樣式。
「聽聞邊疆民風粗獷,卻不承想墮落至此。寧國侯府世子夫人即將臨盆,有些人卻逼著世子另娶新婦。想來,也隻有不懂禮數的野蠻人才做得出如此骯髒之事。」
那姑娘臉色倨傲,神情不屑。
「你說誰逼著霍煜娶新婦?」我笑著詰問:「原來京城也充滿了謠言。隻是對你傳謠的人大概沒有告訴你,當年霍煜昏S在天山腳下,是我救了他。」
「我是侯府世子的救命恩人,我非霍煜的妾室,而是侯府的賓客。你們京城的人,便是如此對待侯府的恩人?如此輕視侯府?」
姑娘臉色漲紅,顯然不知其中內情。
我嗤笑一聲,無心再逛,轉身回了寧國侯府。
4
「陸姑娘,陳小姐好打抱不平,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
回府的途中,霍煜的弟弟霍垣追上了我,他同我解釋。
「打抱不平?你們京城的人不講理,個個都以為我欺負了你們偌大的侯府!」
他輕咳幾聲,蒼白的臉上有著淡淡歉意。
「陸姑娘,我絕無此意。說來總歸是大哥對你不起,我會向大家講明經過的。」
我不想理他,拉著阿越飛快地走了。
可霍垣卻似乎真的對我心懷愧疚,一連幾日都來我房中與我說話。每次來都帶著禮物,或是字畫,或是糕點。
他病怏怏的身子老是咳嗽,我嫌棄得緊。
聽說霍夫人在為他相看合適的夫人,可這樣的身子,哪家小姐願意嫁過來?
霍垣又笑呵呵地來找我,他帶了一瓶酒,為我斟滿。
朦朧夜色下,他目光灼灼。
「陸姑娘,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與我平生所見的女子都不同。」
「你一身紅衣如火,仿佛要燒盡皇城的枷鎖。有時我真羨慕哥哥,他能得你的青睞。」
他欲抓我的手,我不動聲色躲開。
「二公子,你喝多了。」
他苦笑幾聲:「我這樣孱弱的人,你必定是看不上。」
霍垣醉了,丫鬟將他帶回了房裡。
我命阿越將剩下的酒倒了。侯府裡的東西,我一口都不敢碰。
入夜,我躺在床上,忽然聽到一陣聲音。
「她把酒都喝了嗎?」
「阿越姑娘端出來的酒杯是空的,想必都喝幹淨了。」
那人「嗯」了聲,我的房門輕輕被人推開。
男人的身影慢慢靠近,一雙手往我的身上摸索。
即將觸碰的一剎那,我拿起床邊的鞭子,用力狠狠揮了下去!
他吃痛慘叫,我趁機呼喚阿越。
這廂的動靜很快傳遍了侯府,整個院子都亮了,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霍垣!
他的手背挨了我一鞭,疼得直吸氣。
「這就疼了?你哥哥上戰場身經百戰,也不曾像你這般脆弱!沒用的東西!」
我怒斥他。
霍煜和他父母妻子也闖了進來,他看見眼前一幕,臉色刷白。
他為我披上外衣,雙手不住地顫抖。
「冬青,你可嚇著了?怪我,怪我。」
霍夫人心疼她的小兒子,咒罵我:「你這個妖女,又來勾引垣兒,你究竟要做什麼?」
我被她氣笑了:「霍夫人,我尊重你是霍煜的母親叫你一聲夫人,你究竟有沒有長眼睛啊?你兒子在酒裡下了藥,想來輕薄我,你反而來怪我?」
「血口噴人!」
霍煜冷靜下來,命人拿了酒杯,讓府中的大夫好好徹查。
大夫惶恐地跪下來,戰戰兢兢道:「大人,這酒杯中,還有殘留的迷情香。」
霍煜失望至極,踹了霍垣一腳。
「那又如何,這又怎能證明是垣兒所下,而非你栽贓陷害?你若真想費盡心思嫁進我侯府,我讓垣兒納你為妾,也算全了你的心願!」
「母親,夠了!」霍煜聲音顫抖:「無論何事你都偏袒二弟,如今你連兒子唯一喜歡的人,也這樣輕賤?」
霍夫人冷笑:「我還沒罵你,你就是罪魁禍首。」
霍煜紅著眼:「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兒子?你替我在京城娶了妻子我卻從不知曉,你讓二弟與我所謂的妻子苟合懷上孩子,還要戴在我的頭上。母親,你還要偏心到幾時!」
扶著肚子看好戲的魏蘿,臉色瞬間慘白。
5
他說完此話,不顧眾人如何看待,便牽著我,帶著阿越,連夜入住了京城的酒樓。
夜深露重,霍煜對今夜一事,仍然心有餘悸。
他抱著我說:「幸好,幸好我回來得早,若我今夜仍在東宮議事……」
「你忘了我使得一手好鞭子?」我寬慰他:「誰能欺負得了我,就你弟弟那弱柳扶風的身子,我一腳都能給他踢廢。」
他苦澀地笑了笑。
這夜,霍煜告訴了我來龍去脈。
他說寧國侯府連年虧空,挪用了當年朝廷賑災的款項。而今聖上突然要查舊賬,寧國侯府急需大量銀子補上,恰在此時,皇商魏河來府中說親。
魏河說,他的女兒自霍煜救了她之後,便念念不忘,若能結成親家,他願意送上黃金萬兩並上十裡紅妝。
霍父霍母欣然應允。
我問霍煜:「可是你在邊疆,如何能成親?你不同意,你父母還能將你抓回去不成?」
霍煜苦笑一聲。
他當然不同意。可收到母親的信不久,他便在戰場上失蹤了。家裡人尋不到他的消息,索性做主,由他弟弟代他拜堂,將魏蘿迎娶進了門。
「你失蹤了,他們還有心思為你娶妻?」
他抓著我的手,低頭埋在我的掌心。
我感到手掌有片地方漸漸湿潤。
「二弟自幼體弱,父親母親從小便叫我讓著他。二弟犯了錯,受罰的永遠是我。他們隻想著盡快彌補侯府的虧空,從沒想過我願不願意。」
「魏蘿懷了孩子,可不是我的,母親怎麼如此欣喜如此遮掩?我一猜便知這孩子是二弟的,他從小便喜歡我的東西,不論是什麼,他都要。」
「出了這樣的醜事,父親母親索性將錯就錯,左右都是侯府的孩子。母親說,二弟身子弱,大夫曾診斷他這輩子都可能沒有子嗣,如今有了,是上天眷顧,她如何能舍棄?母親求我,求我擔上這罪名。」
「她說那一夜是二弟喝多了糊塗了,他與我長得相似,夜色朦朧,連魏蘿都以為是我。」
「母親說,就說是我連夜回府探親,卻又因公務緊急被召回邊疆。這個孩子,一定要是我的。」
回想起回京這些天,他被父母責罵,被妻子埋怨,被京城的百姓唾棄。他的父母。可曾有問過他失蹤的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
可曾擔心他,打了敗仗,入宮會被陛下如何責難?
可曾心疼他,受了那麼多的傷,留下一身傷病,痛不痛?
這世上,父母的心大多是偏的。
燭火下,他如同一個年幼的孩童,脆弱不堪。
我發覺自己逢場作戲的心,也對他產生了些心疼。
「霍煜,此後有我陪著你,我永遠信你。」
此事未完結,天色微亮時,寧國侯府派了小廝來酒樓找我們,那小廝急得抓耳撓腮:
「世子您快回去瞧瞧吧,少夫人昨夜動了胎氣難產,孩子生不出來,大人叫您回去呢!」
霍煜面色凝重,我們回府以後,迎面而來的,是霍大人重重的一巴掌。
霍煜的臉瞬間紅腫,他一聲不吭,霍大人指著鼻子罵他:
「就為了那麼一個低賤得來歷不明的女人,你要害了我們霍家的子孫!若魏蘿這一胎有事,我饒不了你們!」
他眼神陰毒,霍煜嘴角掛上諷刺地笑:「冬青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人。始作俑者究竟是誰,父親不敢責怪,還是不忍責怪?」
霍夫人撲上來扯著他的衣襟哭泣,似是在看仇人。
「你幹的好事!垣兒因她那一鞭受了驚嚇,夢魘不止。我的孫兒如今危在旦夕,他們有事,我定S了這賤人!」
我想,有些人或許永遠都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他們總認為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霍煜看似是風光無限的寧國侯世子,是徵戰沙場受人敬仰的小將軍,可他曾經,在他的父母身上一定吃了不少苦。
我們從早上等到晚上,聽著魏蘿的哭泣叫喊逐漸衰弱,暮色即將四合時,屋內終於傳來一道嬰兒的啼哭聲。
6
是個男孩。
嬰兒出生了,霍家父母終於活了過來。
他們歡歡喜喜迎接孩子的出生,聽說魏蘿連看也不看。
霍煜寬慰我:「等我查明兵敗真相,我便帶你離京。我會請旨與魏蘿和離,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霍煜是本朝最年輕的將軍,他出兵神勇,從無敗績,卻在去年打了唯一的一場敗仗。
這場敗仗讓他差點失去性命,也令他失去信心。
回京以後,陛下多次怒斥他,他深知那場敗仗有蹊蹺,卻查不到原因。
寧國侯府的長孫出生,滿月禮上來了不少達官顯貴慶賀。
魏蘿的父親也來了。
他穿著金貴的衣服,通體令人目眩的氣派。他為他的外孫,送上了一套京中六進的宅院,和一顆南海採來的夜明珠,以及讓能工巧匠打造,被德高望重的靜雲大師開光的長命鎖。
他見到我,不屑地冷哼一聲。
太子和二皇子也來了。
二人送上賀禮,太子與霍煜交談了許久,二皇子也來祝他喜得長子。
霍煜面色不變。
宴會結束後,我問他:「你與二皇子也有交情?」
「我幼時是太子伴讀,與二殿下來往頗少。」
他面色凝重,我也噤了聲。
滿月禮後,霍夫人宣布了一項大事。
「我想請旨將昭兒立為世子。」
昭兒就是魏蘿生的兒子。
霍煜震驚:「我尚未繼承爵位,陛下怎會另立世子?母親,你的動作未免太快了些。」
霍夫人苦口婆心勸導:「煜兒,你打了敗仗惹了陛下不快,若是哪天陛下撤了你的世子之位都說不定。不若早些讓昭兒承了世子,左右他是你的兒子,百年以後,侯府都是他的。」
霍侯爺默不作聲,霍煜冷笑:「昭兒是二弟血脈,母親是想讓二弟的孩子承襲寧國侯府吧?大齊從來就沒有放著老子不立立兒子為世子的先例,母親,即便你和父親去向陛下請旨,怕是也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