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陸赦當太監那幾年,是我一遍遍提攜他。
可掌權後與我處處作對的是他。
我S時為我斂骨復仇的,仍是他。
重生後,我倦了,決定從一開始就和他劃清界限。
彼時年歲尚小的九幹歲,卻炸起了一身毛。
我心中憋悶,又不得其解:「你到底想要什麼?」
難不成就非要和我當這個S對頭嗎?
他語氣生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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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詫異望進他的眼神,幼獸一樣,執拗兇狠。
他倔強道:「我隻想要你。」
1.
「馭——」
驚慌的馬蹄堪堪收住,轎輦珠簾哗啦亂響。
顛簸中,我控制不住身子前傾,下意識睜開眼睛。
我還活著?
「你這馬夫做什麼吃的!驚著殿下,十個腦袋也不夠你掉的!」
綺音?
我的貼身侍女心腹,天成十一年,為我身陷囹圄,S於雍州禍亂。
我的指甲嵌入掌心。
很痛。
不是夢。
難不成,老天憐我一生錯過,讓我重活了一次?
我猛地直起身。
還來得及。
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正要問綺音今夕何年,外面馬夫慌張推脫道:「綺音姑姑饒命,不是奴才不長眼,是前面有刁民作亂!」
「官道上,誰敢造次?」
綺音心疼地替我揉了揉撞紅的額角,見我失神,更是怒氣衝衝掀簾問罪去了。
片刻後。
她忿忿回了轎內:「殿下,還當真是兩個平民,為首的那個差些被卷進馬蹄底下。」
我瞳孔微微放大。
天成十年,疑有南蠻細作混入秋狩,我秘密先行,卻路遇鬧劇。
前世也如此。
被賣進黑打手拳場的少年,因不願S無辜人出逃。
為了躲追S的人,誤打誤撞闖進官道攔了我的路。
我指甲不自覺地嵌得更深,藏進袖子裡。
怎麼偏偏重生在這個時候?
我知道那少年是誰。
——陸赦。
前世他當太監那幾年,是我不厭其煩一遍遍提攜他。
可掌權後鋒芒無匹,與我處處作對的是他。
我S時,奔赴千裡為我斂骨的,仍是他。
「難怪要追S他,那小子生得一幅好模樣,怕是他們還想物盡其用……殿下?」
綺音疑惑地看向我:「您在聽嗎?」
我輕輕嗯了一聲:「無非圖財,拿些財物,低調些,救下來吧。」
「別鬧大了。」
綺音一聽就知,我隻是發了善心,卻無意糾纏。
於是她利索挑了個臨行前皇兄送的禮盒,跳下馬車,去平事了。
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額頭。
外面的動靜漸漸消停下來。
而後又有刺耳慘叫響起。
「啊!」
早已虛脫的少年SS咬在人高馬大的地痞手上,被人連踹幾腳也不松嘴:「你多偷了東西!」
同前世一模一樣。
前世,我隻當地痞貪婪,無意多看。
今生……
我想到陸赦少時過於清瘦的模樣,鬼使神差地掀開簾子。
就當最後見他一面。
陸赦抬頭,與我對視。
下一刻,他竟突然發了狠,搶回了被偷的物什,氣喘籲籲對我解釋:「這人是出千老手,慣偷。」
我目光掠過他搖晃的身形,落在他手上。
揭起的簾子驟然被揉亂。
我看見了他手上SS攥著,舉高過頂的玉質指環。
好熟悉。
我曾打趣過,九千歲從哪裡尋來的,既不貴氣,看著也尺寸忒小,不合身份。
也同樣是這樣一個陰雨天。
陰沉沉的,看不清。
隻有他一雙滿是銳利狂放的桃花眼,分外奪人。
彼時風光凜凜的九千歲,摩挲著食指上那枚不算珍貴的玉指環,哂笑道:
「人人都說公主慧眼識珠,養了條好狗。臣還要多謝殿下知遇之恩。」
我擰眉,覺得酸楚,有些東西堵在心口,呼之欲出:「陸赦,本宮從未將你當成——」
咔嚓。
指環應聲而碎。
我的半句話再沒說出口。
我隻看見他掌心嵌進破碎玉片。
還有食指上經年累月被小一寸指環嵌出的淤痕。
他說:「殿下,有些事情到此為止,就是最好的收場。」
……
年少的陸赦眸光灼灼,像是洞穿了我的心思:「有些事不能這樣收場,不能這樣便宜他們。多謝貴人相助,一枚玉佩,足夠買我命了,這枚指環還你。」
心髒像是被重重一敲。
我的手一松。
簾子落下。
我沒有回應他。
我對綺音開口,幾乎落荒而逃:「送他,當做盤纏。」
「走。」
陸赦,有些事情不曾開始,就無需收場。
你好好過一生,普通而安穩的日子吧。
2
「殿下,快走!」
一朵接著一朵血花,濃烈妖冶,濺在我腳下。
長長的血痕鋪了一路,鑄就一條血肉生路。
男女老少紛雜的聲音,交疊回響。
「別回頭。」
「別回頭!」
「別……回頭……」
眼前覆著一雙冰冷的手,擁我倉皇逃離一片血色。
再後來,那雙手決絕松開我,我跌入另一片更濃的血色。
眼前黑衣人青面獠牙覆面。
「樓映雪……你真是不自量力。」
「你什麼也做不到,和我一樣。」
「時至今日,你能理解我了嗎?」
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小,隻剩下黑衣人癲狂的笑。
我低頭看著心口貫穿的劍刃,踉踉跄跄跌坐在地。
我想,遠處那是趕來的九千歲。
又要讓他瞧見我狼狽模樣。
黑衣人說得對。
我縱權半生,雖鞠躬盡瘁,卻什麼都沒保護的了。
什麼都沒。
……
「笨手笨腳的丫頭,起開!」
綺音杏眼一瞪,趕走了我榻邊急得團團轉的丫鬟,將我從噩夢中喚醒,扶我起身:「殿下可是魘著了?」
我緩緩出了一口氣:「無妨。」
「殿下這些時日為了南蠻細作一事,勞心費神,日夜不敢懈怠,這是累著了。奴婢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我就著綺音的手喝了一口茶水壓驚,目光柔和了些:「就你嘴甜。」
她同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
心直口快,脾氣嬌蠻的恰到好處,最是怕疼,怕蟲。
就是這樣一個綺音,前世替我S在雍州時,被南蠻填進蠱堆,身上沒一塊好肉,鮮血淋漓,經脈裡爬滿長蟲。
她說:「殿下……我不疼,快走。」
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知道的。
她定是痛極了,怕極了。
是我沒用。
我忽然伸手,握住綺音的手腕:「本宮不會讓南蠻得逞的。」
「殿下當然能做到,不僅如此,殿下還要S進南蠻。」
綺音握緊拳頭,暢想道:「到時候,奴婢跟著一起。嗚——隻要他們不放那些惡心人的蟲子!」
「不過,如果是陪著殿下,那綺音也不怕。」
她說:「誰讓從小到大,我和殿下,總在一塊。」
我感受著手下溫熱跳動的脈搏,別開了酸澀的眼睛。
這一世,我絕不會再讓家國傾覆。
良久,我開口道:「那就先從秋狩開始吧。」
「是,奴婢已經按殿下的吩咐,安排好了。」
我眼底閃過濃重S意:「好啊,就讓他們露出點狐狸尾巴。」
「讓本宮看看……」
「大周還有幾個吃裡扒外的蛀蟲。」
3.
大周開國時,太祖剽悍,徵戰八方,睥睨四海,攘內安外,留下了不少基業。
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到了皇兄這一代,皇室孱弱,內憂外患。
秋狩開始之前的宴會格外熱鬧,名利場上,熙熙攘攘,暗流湧動。
誰還記著,太祖定下每年秋狩,是為了一展我大周兒郎英姿?
我遠遠望向高臺之上。
沈相正扶著皇兄落座。
沈疏,字應瀾,皇兄破格欽點的狀元。
雖是沈家最不受寵的小兒子,混了異族血脈,但高鼻深目也掩不住他颀長身姿,端是泥潭裡生的蓮花,淵清玉絜,品性高潔。
皇兄同樣君子如玉,隻是身子病弱,臉色蒼白,不堪一折。
不知皇兄說了什麼,沈疏垂眸傾聽。
看著好一副君臣景。
隻是有些人眼髒,近年來,不少鑽營旁門左道的臣子暗裡揣測,看不上沈疏出身,更看不慣他「狐媚」的做派。
在我面前挑撥的,數不勝數,一如此刻。
隻聽戶部侍郎恨鐵不成鋼道:「殿下,臣見您多日辛勞,不像那些小人,隻知溜須拍馬。這眼下江南賑災,陛下又怎能交給旁人!您,唉,您真真是委屈了啊!」
我不動聲色:「本宮是皇室血脈,沈相是皇兄欽點紅人,都是為皇兄分憂,有何委屈?李大人,你醉了。」
旁邊的人連忙打圓場:「是,是,李大人是糊塗了。殿下莫怪。臣等也沒有別的心思,隻是憂心,長此以往,陛下被那小人迷惑了去,傷了與您的兄妹之情啊!」
我但笑不語,三言兩語打發了這些鬣狗。
綺音悄悄與我咬耳朵:「呸!幾個蠅頭苟利的老不修,哪裡是關心殿下?分明是挑撥離間,想討些好處罷了!」
我低聲道:「隨他們去。我們要渾水摸魚,水也要渾了才行。」
前世我鐵血手腕,一手鎮壓。
水至清則無魚,反倒惹得那些人變本加厲,沆瀣一氣。
既然是沈疏引出來的不滿,觸碰了別人的利益,那他就自己去解決吧。
綺音恍然大悟。
我落座,望向不遠處。
沈疏正細心替皇兄披上披風,擋在風口處。
恰好與我對望。
我舉杯遙祝。
皇兄頷首,溫柔和煦。
隻是轉身卻有些悵然:「朕這妹妹,哪裡都好。隻是她總這樣……」
沈疏:「殿下方才遊刃有餘,無可挑剔。陛下這是何意?」
「無關朝政,」皇兄眸光垂下:「太累了。」
「過剛易折,弦繃易斷。」
過於緊繃的弦,一旦放松,隻有繃斷的結局。
「她擔子越重,越苛責自己。朕怕她有一日承受不住,慧極必傷。」
「殿下很好。」沈疏頓了一下:「她這些年為國為民,做的極好。她懂得尺度的。」
「是朕對不起她,」皇兄咳嗽兩聲,病歪歪地直起身,視線轉了一圈,最終落回沈疏身上:「應瀾,」
「若有一日朕不在了,朕希望你當好她的左膀右臂。」
一陣風過,皇兄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沈疏面色一變,俯身,幾乎以一個服侍的姿態,為他攏緊披風:「……陛下!別說不吉利的話。臣自當盡心輔佐長公主。您身體不好,不要思慮太多。」
皇兄淡然:「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朕是皇帝,也是尋常人,不能擺脫生S有命。沒什麼不吉利的。朕隻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沈疏認真道:「不會的,陛下。陛下會千秋萬歲。」
皇兄眼底帶了點溫柔,打趣道:「別這麼緊張。」
我將他們的互動盡收眼底。
皇兄看向我,指了指我手中酒杯,依舊像我年歲還小時,告訴我切莫貪杯。
我報之一笑。
笑意卻未及眼底。
畢竟,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回來的不算巧。
天成十年,白露剛過。
有些事來不及提前阻止、扼S了。
那便攪渾了水,見招拆招。
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無人看見時,眼裡一片陰冷。
天成十年秋狩第一日,宴飲之後,平昭長公主於主狩獵場雲鶴山遇刺,落入山洞,被尋到時重傷瀕S,高燒半月,無力掌權。
朝野哗然,局勢驟變。
倒是讓沈疏,佔盡了便宜。
宴飲將盡,我拂袖而起,赴一場陰謀。
——不同的是,這次,是將計就計。
5.
做戲做全套,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在山洞裡了。
暗衛替我安頓好後,無聲無息地隱沒。
天色漸黑。
我靠在山洞內的篝火邊,毫無困意。
心中牽掛著事,又有兩世的記憶交錯,我這些時日,都沒怎麼敢合眼。
總比落入無休止的噩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