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上戰場十年了無音訊。
我為了將一雙兒女撫養大,從人人稱贊的賢惠女子變成了徐州城裡有名的潑婦。
開了一間雜貨鋪糊口,罵退了想吃絕戶的親戚,罵走了總想佔便宜的客人。
我在鋪子門口一天天地折著手指,細數夫君離開了多少日子。
可終於盼到消失了多年的夫君回家,他看著我叉腰罵街的樣子眉眼間閃過一絲嫌棄。
「穆氏,你怎變得......如此粗鄙不堪。」
他不問我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隻因為我拋頭露面就嫌棄我,說要重拾夫綱。
看著他身後溫柔的婦人,我苦笑著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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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不顧年少情誼,也莫要怪我不留餘地。
1.
我正在和面前的貨商據理力爭的時候。
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鋪子裡,驚慌失措地衝我喊道:「娘親,爹回來了!」
「什麼?」我微微愣了愣神。
面前的貨商乘火打劫,「這年頭大家都漲價,又不是隻我一家,況且,我一斤就漲了三文。」
我揚了揚眉毛,立刻把轉移力從女兒身上轉了回來,「一斤三文,陳老板,你真敢說啊。」
「我可問過周圍的商鋪了,這漲價的,可就隻有你們一家。」
「莫不是你看我是個女人家覺得好欺負?!」
貨商陳老板眼神躲閃,「你想多了,整個徐州城都漲了的。」
我盯著他,「你若是心裡沒鬼,我就去叫來隔壁江記鋪子的掌櫃來問問。」
陳老板心虛了,「穆娘子,你何必呢。」
我拍案大聲道:「何必?一斤漲三文,您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您也知道現在這世道,生意不好做,我這小鋪子本來就是做的薄利多銷的生意,您一斤漲了三文,要我們的鋪子怎麼開得下去?」
「不瞞你說,自從我相公沒了音訊,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吃了多少苦,我沒少見像你這樣的潑皮無賴,看著我是個女人家就想佔便宜,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從今往後,你的貨別運來我家的鋪子了,徐州的貨商那麼多,我還不信我非得從你家進貨!」
陳老板看著我叉著腰,一臉兇神惡煞,身上的肥肉忍不住抖了抖。
「母夜叉。」他小聲嘟囔道。
我一挑眉,滿臉煞氣,「你說什麼?!」
他縮了縮手,逃似的跑了。
我這才回過了神。
「什麼,你說你爹回來了?!」
十年前,我和秦靖成婚不過三年,琴瑟和鳴,生了一雙兒女,生活平淡幸福。
可突然邊關戰事告急,秦靖被徵軍入伍。
而後的三年,我們一直通過書信溝通。
可三年之後,秦靖再也沒有寄回過家書,我們失去了聯絡。
我也曾託過同鄉,但沒再沒收到過任何消息。
沒辦法,為了將一雙兒女撫養長大,我隻好開了一間雜貨鋪維持生計。
時間一晃過了十年,一雙兒女都已經長大成人。
可我,還在日復一日的等他歸來。
但如今,他真的回來了。
我欣喜若狂。
「你爹呢,他在哪裡?」
女兒指著前方,「喏,爹在那。」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是秦靖。
十年過去了,他的五官更加深邃了。
皮膚變黑了些,也更壯實了。
我的心忍不住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溫柔喚他,「秦靖,相公。」
秦靖卻忍不住皺眉,眉宇間閃過一絲嫌棄。
「穆氏,你怎變得......」
「如此粗鄙不堪。」
2.
我腦袋裡【嗡】了一聲。
隨後附著笑臉道,「你不在的日子,我為了養家糊口開了這間鋪子。」
「生意場上不好混,我總不能還像在家那樣溫柔賢淑。」
聽了我的話,秦靖的眉峰微微抖動,皺了起來。
「女人家在外拋頭露面像什麼樣子,你真的令我太失望了,等我這次回來,你就在家待著吧。」
聞言,我怔愣在原地。
失望嗎?
我翹首以盼等了他十年。
在這十年裡,夫家的親戚想吃絕戶,被我轟了出去,生意場上的男人想欺負我,被我罵了回去。
我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這個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若不把自己偽裝成剽悍粗鄙的模樣,早被那些人吃幹抹盡了。
可他什麼都不知道,不問我這些年過得如何,不問我孩子們怎麼樣了。
隻說我拋頭露面、粗鄙不堪,讓他失望了?
他沒注意到我冷了臉,自顧自道,「穆氏,從今往後你要和蘭蕙好好相處。」
「你要多向她學學,雖然她年紀比你小,卻是個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女子。」
說起蘭蕙,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我這時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
眼似秋水,膚若凝脂,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溫柔嫻靜之態。
而我,因這些年上上下下一個人打理雜貨鋪,累得變了形。
膀大腰圓,一雙粗手就能折斷她的細柳腰。
我瞧著她那張嫩得能掐出水的臉蛋。
羨慕嗎?
也是羨慕的,可時光易逝,容顏也會衰老。
眼角的溝壑和手心的繭子,卻都是這些艱難日子的紀念。
我有些怔愣,「她是?」
「當年我追擊敵人時掉下懸崖,是蘭蕙上山採藥時將我帶回了家,悉心照料,否則,我根本活不到現在。」秦靖道。
「整整十年,你明明還活著,為何不寫封信回來向我們報平安?」他明明知道家中還有妻兒在等著他。
我嘴角顫抖著,聲嘶力竭問道。
秦靖冷著臉,「夠了。」
我明白了。
他是貪戀溫柔鄉,寧願做逃兵,拋妻棄子。
十年大限一過,朝廷不再追究逃兵,他才敢回鄉。
呵,多麼無恥的男人。
3.
叫蘭蕙的女人主動上前向我笑道,「你就是穆姐姐吧,夫君和我提過你,這些年,你獨自帶著孩子很辛苦吧。」
「從今以後就不怕了,相公回來了,家裡有了男人撐腰,日子會好過很多,以後這鋪子,就交給相公和我打理吧。」
聽到這不知好歹的回答,我淡淡地掃了對面的女人一樣。
「你是妾,你應該喊我夫人。」
「還有,這鋪子是我一個人打拼下來的,和你,和你們都不會有任何關系。」
蘭蕙紅了眼眶,羞羞答答地看向秦靖。
秦靖臉色沉下來,眼裡慍色漸濃。
「穆氏。」
「蘭蕙和你一樣都是我的妻,我不許你這麼羞辱她。」
「還有,你一個女子,成天在外頭拋頭露面,豈不是丟我的臉。」
「蘭蕙說得對,以後這鋪子就交給我打理,你就在家裡待著。」
我怔怔地打量分辨著。
十年不見,他明明沒什麼變化,卻又讓我快認不出來了。
從前,他隻喊我的閨名,從不喊我穆氏。
從前,他從來沒有這樣對過我。
我如鲠在喉,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這十年,我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數著,盼著他回來的。
如今,卻很希望,他馬革裹屍早就戰S沙場。
我紅著眼問他,「當初我是明媒正娶進你們秦家的門的。」
「你答應過我,此生隻娶我一人為妻。」
秦靖神色僵了幾秒,隨後恢復那副冷漠的樣子,「穆氏,你為何如此蠻不講理?」
此話一出,我明白了。
從前鹣鲽情深,原來隻有我一人當了真。
4.
在一旁乖巧站著的女兒,一直聽著她的父親打壓貶低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你拋棄了我們這麼多年,憑什麼一回來就對我娘吆五喝六,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立馬扯了扯她的袖子,厲聲警告道:「虹兒。」
這些年,兩個孩子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頭,尤其是虹兒,姑娘家心思格外細膩敏感。
街坊鄰居家的小孩,也有沒爹娘教養的,當著她的面罵她是爹爹不要的小孩。
因此,她格外怨恨秦靖。
在這十年間,她多次勸我忘記秦靖,卻被我訓斥。
可現在看來,錯的是我。
大概是這些年被蘭蕙伺候得妥當,秦靖變得說一不二,容忍不了有人挑戰他的權威。
寬厚的手掌舉起,重重地落在虹兒的右臉上。
虹兒細皮嫩肉,一巴掌下去,右臉高高腫起一大片。
她哭著撲進我懷裡,嚎啕大哭,「娘!」
我忽然想起虹兒出生時,不足五斤,又瘦又小,叫人心疼。
他也曾經十分呵護虹兒,就算她再調皮也沒舍得動一次手。
可現在呢。
虹兒右臉的五指印清晰地告訴我,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思量片刻,下定決心。
「秦靖,我們和離吧。」(卡點)
5.
秦靖笑了,「穆氏,你當真?」
「這年頭,女人和離,傳出去可是要遭人唾棄的。」
我堅定點點頭,「當真。」
從前那些日子都捱過來了,被人笑話兩句和離有什麼的。
可秦靖在門口看著氣派的四進四出的紅磚瓦房的時候就不答應了。
當年他走的時候,我們住的還是隻有兩間的平房,院子裡連多幾隻雞鴨都養不下。
蘭蕙咽了咽口水,興奮地拉著秦靖進門。
我將他們攔在外頭,「等等。」
「您二位還是另找他處住下吧。」
蘭蕙紅了眼,「憑什麼,這裡也是夫君的家。」
我讓他們抬頭看看門前的牌匾,可沒寫【秦府】兩個字。
這裡的一磚一瓦,可都是靠我一文一文掙來的。
長子秦岱聽到動靜推了門出來,看到秦靖時愣住了。
秦靖拋開了剛才那副冷淡的樣子,摟過兒子的肩膀,「我的兒子,爹終於又見到你了。」
我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在我跟前演什麼父子情深呢。
隻不過是因為蘭蕙這些年隻給他生了個閨女,聽說現在養在外祖家,比虹兒小不了幾歲。
秦岱問我,「娘,這些是什麼人,若是上門乞討的,轟出去便是。」
兒子聰慧,一直上著學堂,年後要參加科考。
他一眼就看出我們之間的不對勁,因此出言護我。
兒子聰慧,諷刺人從來都不放在明面上。
兩人一路從邊關趕過來,風塵僕僕,模樣確實有些不堪。
秦靖面色不佳,「臭小子,我是你爹,你說什麼呢。」
岱兒不屑一顧道:「我爹十年前就S了,你是哪來的叫花子,可別想上門騙吃騙喝。」
趁著秦靖的巴掌又要落下來,我連忙喊道:「岱兒,進屋溫書,還有虹兒,也回房去。」
我嘆了口氣,將他們領進堂屋,拿出紙筆起草和離書。
蘭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她放不下這房子。
「夫君,太不公平了,這房子憑什麼歸穆氏。」
我抬起眼,落在她身上。
剛才沒仔細瞧。
翠綠的袄子,洗得都發白了。
看來,他們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你說憑什麼?就憑當年起的那兩間屋子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一筆外債,秦靖就上了戰場。」
「若不是我開了鋪子還清債務,地都要被債主收走了。」
嫁給秦靖時,他家境普通。
論錢,我可真是一分都不欠他的。
秦靖面紅耳赤,「蘭蕙,你別說了。」
我表情平靜道:「我隻有一個要求,和離。」
秦靖咬咬牙,「好。」
蘭蕙扯著他的袖子,「相公別忘了我們大老遠回來是為了什麼。」
秦靖如夢初醒,「對,和離既是你提出的,那便要給我些什麼。」
「我瞧著,那鋪子就不錯。」
我認不出笑了。
這兩人,還真是臉大如盆。
6.
和離書剛起草完,院子裡就來了人。
是親家母。
前些日子,岱兒和城北的徐家米鋪的老幺定了親,過完年就要成親。
如今臨近年關,前些日子我給他們府上送了年貨,徐夫人就提出回禮時要上府上坐坐。
隻是我沒想到,竟然這麼湊巧。
徐夫人挽著徐婉兒上了門,蘭蕙故意先我一步起身招待客人。
「您二位是?」
徐母的視線落在她身後坐在堂屋主位的我身上,滿臉疑惑。
「噢,對了,相公離家這麼多年,你們當然也不認識我。」
「我是相公後娶進門的平妻。」
她將【平妻】兩字咬得很重,生怕別人誤會她的身份。
徐夫人皺起了眉,「平妻?據我所知,秦老爺隻有一位夫人啊。」
秦靖起身給蘭蕙撐腰,「她是我後來娶進門的,你們不知道也正常。」
徐夫人的臉色一下冷了下來。
兩位正妻,在徐州倒是少見。
況且,一家有兩位正妻,在當地是很不合禮法的事。
當初徐夫人看上岱兒,就是因為我們家家世清白,岱兒斯文有禮。
「親家母,我想兩個孩子的婚事還需從長計議。」
說罷,她讓僕人放下東西就帶著女兒匆匆走了。
我咬著牙,差點將和離書拍到他臉上。
欺負我可以,但我絕不允許這對奸夫淫婦毀了孩子們的生活。
「秦靖,岱兒也是你的兒子,你若是為了他好,就籤了和離書離開徐州吧。」
秦靖怒拍桌子,「你算什麼,竟然敢對我吆五喝六。」
蘭蕙在一旁附和,「穆氏,你把鋪子交出來,我們就不與你計較了。」
「否則,若是相公將你掃地出門,你可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還有秦岱,據我所知,他馬上就要參加春闱了吧,若是這時候家中鬧出點什麼,怕是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都白廢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秦靖,可他尷尬地掩袖,將視線移向別處。
我這時才明白了。
秦靖以前完全不是從前的那個秦靖了。
為了錢,他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毀掉。
我大失所望,冷冷看著他們道:
「好,隻要你答應和離,鋪子歸你,宅子也歸你。」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