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門口那一問之後,他愈發明目張膽起來。
不再借皇後的由頭,直接讓人往我那裡送東西。
偏生他送的東西都完全合我心意,令我無法拒絕。
皇後和婉若姑姑看我的眼神都在打趣。
他這樣子,我能不躲麼?
蕭珣嘆了口氣,滿是無奈:“阿姐。”
我心口莫名一跳。
小時候,他常常追在我屁股後面,被我欺負了,就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喊著“曦寧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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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句“阿姐”,同年幼時相比,竟多了一絲繾綣的意味。
我胡思亂想,臉頰微燙。
溫曦寧,你莫不是瘋了吧。
蕭珣繼續說話,語氣裡帶了難得的溫柔。
“你猜得沒錯,我確實鍾情於你,但我不希望這份鍾情成為你的枷鎖。
“我知道你在帝京這些時日,過得並不開心。京裡束縛過多,也許借著秋獵的機會,能夠紓解一二。
“雖然圍場不如邊關遼闊,但在這裡,你可以不去逼著自己守著那些規矩,放心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這一番剖白,搞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望著他認真的神色,我心如擂鼓,驚覺當年那個追在我身後的男孩真的長大了。
“知……知道了。”
結果就是我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16
我心慌意亂地騎著馬亂走,不知怎麼滿腦子都是蕭珣認真的臉。
回過神來時,已走進了一處陌生的林子裡。
跳下馬後,我看到沿路被撒上了苜蓿草,顯然是有人把我的馬引過來的。
林子前方樹木茂密,幽深莫測,我當即決定原路返回。
馬兒是依靠嗅覺辨別方向的,周圍卻彌漫著甜膩的香氣,找不到來路的馬不停地打著圈。
我不由得冷笑,看來這幕後的人恨我恨得緊啊。
東南角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撿起一塊石子,發力扔了過去。
隻聽得“哎呀”一聲,我牽著韁繩過去,居然是林雪薇那對雙胞胎庶妹。
“怎麼,上次還沒被打夠?”
“你你你……別過來啊。”
看見我,兩個人嚇得抱在一起。
三兩下收拾了這兩個“手下敗將”,她們一五一十地的交待了林雪薇是怎麼挑唆她們來對付我的。
我嗤笑:“想害人之前,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麼?
“獵場裡到處都是猛獸,林雪薇讓你們把我引進偏僻的林子,她心裡最期盼的恐怕就是我們三個兩敗俱傷,S無對證,這樣她也能置身事外。”
聽了我的分析,兩個小丫頭表情跟天塌了一樣。
我將她們姐妹倆捆在一起,我騎馬,她們步行。
天漸漸黑了,林子深處隱隱傳來野獸的嘶吼,林氏姐妹倆瑟瑟發抖,低聲哭起來。
“噤聲!”
盈盈的綠光漸漸靠近,我握緊弓箭,摸了摸背後的箭袋,手心緊張地快沁出汗來。
17
綠光飛速撲來,我接連射出三支箭。
野狼“嗷嗚”一聲倒下,卻隻是傷了眼和腿。
我又抽出綁在小腿的匕首,纏鬥許久,在它身上扎了十餘刀,那野狼才算S透了。
林氏姐妹癱坐在地,見我還把狼屍撿了回來,她們抖得更厲害了。
又走了半刻鍾,遠遠看到有火把移動,傳來呼喚我們的聲音,我緊繃的心才松了下來。
“曦寧!”
蕭珣看到我,跳下馬衝到我面前,雙手微微發抖,想伸手又不敢碰我。
“這麼多血……傷哪裡了?”
“不是我的。”
我指了指被我扔在馬背上的狼屍:“是它……”
話沒說完,我就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蕭珣的聲音裡竟還帶了鼻音:“你沒事,太好了。”
林氏姐妹發出驚呼,他才意識到有別人在,不情不願地把我放開。
回到營地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司徒昭也在尋找我們的人群裡。
“阿寧,今日的事,我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待。”
我勾起一個諷刺的笑:“那就多謝叔父了。”
幕後黑手是誰,我們都心知肚明,他隻是不願相信罷了。
第二天,司徒昭沒有來找我,自然也不會有所謂的“交待”。
我心裡卻一點也不難過,早就猜到的結果罷了。
後來,從蕭珣那裡聽說林雪薇懷孕了,所以司徒昭才沒有發落她,隻是發賣了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
我也隻是“哦”了一聲。
“曦寧,如果你心裡不痛快,我可以……”
“不用。”我拒絕了蕭珣,衝他一笑:“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18
後面幾日,設置了騎術、射箭等多場比賽,我在蕭珣鼓勵下參加了射箭,竟奪得了頭籌。
得知我的箭術是司徒昭教的,陛下朗笑出聲。
“好!『虎父無犬女』,不愧是司徒愛卿教導出來的!”
司徒昭手中的酒杯快要被捏碎,卻沒敢糾正“虎父無犬女”的說法。
我也算是司徒昭養大的,當場有人提議讓我認他做義父。
陛下金口玉言,立馬讓人安排了認親儀式,往後我和司徒昭的關系就隻能是“父”與“女”了。
蕭珣得意地衝我挑眉,上首的陛下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差點笑出聲來,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司徒昭毫無血色的臉。
秋獵過後,我就辭別了皇後,住回了定國公府。
司徒昭幾次上門,都被我找借口擋了回去。
至於蕭珣,堂堂太子殿下,竟學會了爬牆。
每晚戌時風雨無阻出現在我的國公府。
他突然變成了個話嘮,一點一點將這十年的事都說與我聽。
“當年母後得知國公府的變故,就去求了父皇的恩典,想把你接入宮中教養。
“可惜我腿短,拿著父皇的旨意去的時候,司徒昭已經把你接走了。
“母後放不下你,我便一直替她留意著你的一舉一動。你什麼時候去的邊關,什麼時候學的騎馬,如何讀書習字……我都清清楚楚。
“起初是為了母後,後來就是我自己想知道你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
“當我知道你和司徒昭……我心裡的嫉妒像瘋了一樣,我才驚覺你早就走進了我的心裡。
“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一點一滴,潛移默化。”
“暗探傳來的書信可能隻有寥寥幾筆,但是我知道你要從家族的變故中走出來,做回那個鮮活勇敢的溫曦寧,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恨自己發現得太遲,又讓司徒昭『近水樓臺先得月』,誰知道他是個不長眼、沒心肝的。”
“那日在宮門口看見你跌坐在地,我的心才狠狠地疼了,我想把你護在羽翼之下,但也怕貿然出手把你越推越遠。”
“直到秋看到滿身鮮血的你,我才真是怕了。”
“阿姐,曦寧。往後,讓我來護著你好麼?”
19
頭一次聽到這些,我心頭大震。
我一日沒有給回應,他就日日來與我訴說。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心髒原本的那個破洞,似乎正一點一點被填滿。
我被纏得沒辦法,終於紅著臉對他點了頭。
次日,賜婚的聖旨就送到了國公府,傳旨太監悄悄替蕭珣帶話,讓我晚上務必等他。
當夜,還未到酉時,就傳來有人從牆頭飛落的聲音。
我推開窗,語氣輕快。
“今日怎麼這麼早?”
話音剛落,看到的卻是一襲灰衣的司徒昭。
我皺眉:“怎麼是你?”
他一臉受傷:“阿寧在等誰,太子麼?”
“義父深夜來此,似乎於理不合。”
“義父?”他慘笑出聲,面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阿寧,你是在報復我麼?”
我沒有回話,他喉結滾了滾,試探著開口。
“阿寧,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告訴你我後悔了,你是不是願意跟我走?”
印象中的他總是從容不迫,沉穩灑脫。
如今我面前的他,神色中卻透著卑微與祈求。
相識多年,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
緊張、害怕,又暗含希冀。
我不想去思考他變化的緣由,隻淡淡開口道。
“義父說笑了,我向來敬您如長輩。”
他瞳孔一震,聲音裡掩藏了一絲顫抖。
“所以,你真的想嫁給太子?”
“這是自然,太子敬我愛我,我為什麼不嫁。況且,如您所說,嫁人還是年歲相當得好。”
我將他說過的話還給他,司徒昭虛弱地捂著心口,如同有人狠狠給了他一刀。
他仿佛在瞬間失了力氣,踉跄著後退了兩步,重重地撞上院牆也似未察覺。
他像在自語,又似在對我說:“錯了,大錯特錯……”
20
司徒昭還在發怔,不悅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
“司徒大人,三更半夜的,你是想撬孤的牆腳?”
有了名份,這次蕭珣沒有翻牆,而是光明正大地從院門走進來的。
與落寞的司徒昭相比,此時的蕭珣可謂是春風滿面。
身上是簇新的衣袍,看得出來,從發冠到配飾都是精心搭配過的。
我不由得勾起唇角,他這副模樣,還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司徒昭看看我,又看看蕭珣,發現我們中間再也插不進第三個人。
他眉間染上痛苦,再也維持不住鎮定的神色,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離開了國公府。
我隔窗笑著同他招手:“你來啦?”
蕭珣氣鼓鼓地別過頭去。
得,生氣了。
像隻小狗,需要人哄。
我推門出去,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他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從袖袋中取出一隻玉镯。
那玉镯成色極好,手工卻有些普通。
“你做的?”
他別扭地點點頭:“本太子第一次做,日後,定送你個更漂亮的。”
我笑盈盈地伸出手,他微微愣神,而後小心地把镯子套上我的手腕。
我誇道:“這個,很好看。”
“嗯。”
蕭珣想刻意板著臉,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壓不住。
見我偷笑,他索性不再克制,低頭覆在我的唇上,細細描摹,一點一點加深了這個吻。
夜色如酒醺人醉。
……
21司徒昭番外
溫曦寧和蕭珣大婚過後,司徒昭就回了邊關。
離開帝京前,他處置了林雪薇。
原來她根本沒有懷孕。
她謊稱有孕,隻是想躲過責罰而已。
秋獵後司徒昭就沒有再碰過她,她心裡焦急,想借人生子,卻被撞破。
“司徒昭,你罔顧人倫,覬覦自己的養女,又放不下權勢地位,結果拋棄了她。現在溫曦寧選了太子,未嘗不是因為權勢地位拋棄了你呢?這就是因果報應,因果報應啊!”
沒有管她的瘋言瘋語,司徒昭把她送進了莊子裡。
他的阿寧才不是貪慕虛榮的人。
是他負了阿寧,配不上阿寧。
其實,他早就後悔了。
或許是宮門外阿寧受傷的時候,或許是他的成親夜。
隻是當時他被權勢迷了眼,又篤定阿寧不會離開。
他以為溫曦寧隻是賭氣、鬧脾氣,卻全然沒有意識到,他的阿寧,被他傷透了心,不要他了。
陛下讓他認溫曦寧為“義女”,他第一時間看向她,卻見她沒有抵觸時,他才徹底慌了。
他想向溫曦寧解釋,可是他的阿寧不願見他。
再後來,她被賜婚給太子蕭珣,他不顧一切翻進國公府,回應他的,卻是阿寧的冷淡。
他想大聲告訴她,自己後悔了,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最終沒有說出口,因為他早就沒有資格了。
回到邊關已經三個月,他以為回到熟悉的地方後,心裡的傷痛會漸漸治愈。
卻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他和溫曦寧一起在邊關生活了八年,那裡處處都有她的影子。
那棵他們一起種下的胡楊樹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他想起阿寧及笄時曾許了心願,寫在布條上掛在樹上。
當時的她臉上泛著紅暈,神神秘秘的,就是不願意說自己許了什麼願。
看著隨風晃動的紅色布條,他鬼使神差地用輕功跳上胡楊樹,手裡的布條上隻有一句話。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握著布條,他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
半年後,外族進犯。
司徒昭顧不得再傷感,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撲在了御敵之上。
隻是這次是多個部族聯合起來攻打大晉,以至於司徒昭這個經驗豐富的將領抵御起來也十分吃力。
但他沒有退縮過一步。
因為他要守衛大好河山,守衛大晉百姓,也要守衛他和溫曦寧共同成長的地方。
最後一戰時,他將那塊寫了溫曦寧心願的布條綁在手臂上。
“將士們,衝啊!守我河山,護我親族!”
經過這場慘烈的戰役,他們徹底將外族的軍隊一網打盡。
隻是他沒有注意到隱蔽處還有苟延殘喘的外族,他們將兵敗的怒火發泄在他身上。
千百支箭矢同時朝他射去,他躲避不及,尖銳的箭頭爭先恐後地插進他的身體。
意識即將消散的最後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曾發過的誓言。
“司徒昭定不會負你,如有違誓,便叫我受萬箭穿心之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