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聽說那日之事後,心裡總有些道不明的情緒。
皇後卻拍著我的手安慰我。
“寧兒莫怕,你娘親同本宮是手帕交,她的孩子本宮定是要護著的。當年若不是……慢了一步,哪輪得到司徒昭來護你?他對你好便罷了,他如此負你,本宮還不能替你出出氣了麼?”
我錯愕地看著她。
盡管京裡傳過我和司徒昭的流言,但我們始終沒承認過。
可聽皇後的意思,她十分篤定。
她輕笑出聲:“你這十年來的事,珣……尋常人不知道,本宮可是清楚得很。好了,這未央宮你便安心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便是住一輩子也不妨事。”
Advertisement
“那怎麼行?”
蕭珣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板著一張臉。
我同他從小就不大對付,我娘還在時,常帶我進宮拜見皇後。
年幼時我長得玉雪可愛,皇後疼我比疼他還多,他雖不說,但總是會吃醋的。
我又比他年長兩歲,但凡我們鬧了矛盾,我憑著點小聰明,總能把鍋甩到他身上去。
久而久之,我們的梁子就結下了。
沒想到多年過去,他還是看不慣我,都不讓皇後留我太久。
幼稚!
見過我望過去,他又略顯急切地開口。
“我的意思是,曦……溫小姐總是要嫁人吧。”
不知為何,說這句話的時候,蕭珣的耳根子染了些紅暈。
我怒從心起。
他果然狠毒,為了不讓我纏著皇後,竟然盼著我嫁人!
9
我就這麼在宮裡住了下來。
許是怕我搶他娘親,除了每日同我鬥嘴,蕭珣搜羅了不少新奇的玩意送到未央宮。
可惜了,皇後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最終都進了我的寢殿。
每次他過來未央宮,我都少不得到他面前炫耀一番。
如此一來,養傷的日子,倒也不算無聊。
我那腳腕看著嚇人,其實三五天下來就好了很多。
過了半個月就基本沒什麼事了。
皇後怕我一直待在未央宮裡太悶,就讓照顧我的小宮女茹兒帶我四處逛逛。
在御花園的時候,我們撞上了林雪薇和她的姐姐林貴妃。
有林貴妃撐腰,林雪薇又端起了長輩的架子。
“寧兒,你既已行動如常,不適合再打擾皇後娘娘了,還是早些回府為好。”
我隨意敷衍了兩句,林雪薇卻不依不饒。
“娘娘仁慈,可寧兒你不能沒有體統,不然外人該說夫君這個做叔父的教導不嚴了。”
茹兒卻是個心直口快的。
“我們皇後娘娘說了,未央宮溫小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娘娘都沒發話呢,怎麼夫人非要溫小姐回去?難不成想讓外人以為我們娘娘說話不算數麼?”
一番話說得林雪薇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哪裡來的宮婢,如此不識規矩!給本宮掌嘴!”
她一聲令下,兩個太監迅速把茹兒架了起來,隨行的宮女一巴掌甩在茹兒臉上。
茹兒的半邊臉瞬間紅腫起來。
那宮女抬手還要打下一個巴掌的時候,我上前將她的手牢牢握住。
“貴妃娘娘,茹兒是未央宮的人,您如此越俎代庖,是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裡麼?”
林貴妃固然囂張,但我這麼大一頂“不敬皇後”的帽子扣下去,她也需要掂量掂量了。
“溫小姐果真伶牙俐齒。本宮也隻是想替皇後教訓一下這個不懂規矩的小宮女罷了。既然溫小姐護著,那本宮便放過她好了。”
10
御花園的衝突不過是一個插曲,我並未多在意。
午後卻聽說貴妃宮裡的幾個宮女太監衝撞了太子,被罰去了掖庭。
“太子這是在給溫小姐您出氣呢。”
“茹兒,你猜得很好,但下次還是別猜了。”
蕭珣給我出氣?
他不惹我生氣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一月的時間過得很快,我腳上的傷早就痊愈了,皇後還要留我,我卻不好意思再待著了。
況且,有些事情也該同司徒昭說清楚了,省得他的好夫人對我老是滿滿敵意。
離宮的時候,恰好碰上蕭珣來未央宮請安。
他竟然主動說要送我回去。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接觸到我懷疑的眼神,他摸摸鼻子。
“孤是怕你又不長嘴,被人欺負,那母後又該擔心了。”
回到侯府,司徒昭還未下值,我卻撞見林雪薇指揮著人在我的院子裡搬東西。
我捉來一個丫鬟:“怎麼回事?”
“是夫人說小姐您的院子寬敞明亮,而且離侯爺的院子最近,想換個院子。侯爺也同意了,所以……”
林雪薇的人早就看到了我,動作卻沒有停。
那些人下手也沒輕重,這邊打破一個花瓶,那邊又摔碎一套砚臺。
我今日回府的消息皇後早就派人通知過了,她特地挑這個日子搬,分明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咚”地一聲,被我早就收起的半塊玉珏不知從哪裡掉了出來。
林雪薇撿起玉珏,面色都變了。
她同司徒昭成親一月,不會不知道另外半塊在他那裡。
而且他對那半塊玉珏珍惜得很,自己問他討要幾次都被擋了回去。
林雪薇臉上閃過一絲嫉恨,手上一松。
一聲脆響過後,玉珏四分五裂。
11
林雪薇勾起挑釁的笑意。
“哎呀,抱歉啊寧兒,我一時沒拿穩。叔母無心之失,你不會生氣吧?”
曾經視若珍寶的玉珏在我眼前碎裂,雖有不舍,但我心裡更多的竟是松了一口的感覺。
我面色自若地答了句“無事”,自顧自地去查看我的東西。
見我沒什麼反應,林雪薇胸膛快速起伏,明顯是氣到了。
“有的人真是沒教養,見了長輩也不問個安。”
譏笑的聲音傳來,我這才發現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生面孔在。
若我沒記錯的話,她們是林雪薇的雙胞胎庶妹。
“畢竟某些人是孤兒了,有娘生沒娘養唄。”
“子嗣不賢,也難怪鎮國公府會斷了香火。”
父母雙亡和家族敗落是我心裡最大的痛。
她們都罵得那麼難聽了,我如何忍得下去?
“啪啪”兩聲,我用了十足的力氣,一人給了一個耳光。
“溫曦寧,這是我們姐夫的府邸,你竟敢打人!我跟你拼了!”
兩人一齊朝我衝了上來。
在邊關的時候我還跟小兵蛋子打過架,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自是沒帶怕的。
我一對二把她們打得哇哇哭的時候,下人們才想起來把我們分開。
除了頭發亂些,我毫發無傷。
林雪薇氣得發抖,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我回以一個冷笑。
回京以後為了不給司徒昭惹麻煩,我太過收斂了,以至於她們都以為我好欺負。
一直低調隱在一旁的蕭珣走了出來,不怒自威。
“林相府上的家教,孤算是見識到了。待孤回宮後,自會稟明父皇。”
12
有蕭珣在,林雪薇姐妹三人也不敢再放肆了。
沒過多久,司徒昭也回來了。
見了眼前的場景,他的第一反應竟是我又在鬧脾氣。
我頭一次在人前頂撞他。
“你怎麼不問問究竟是誰的錯?”
“她們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是別人的錯?阿寧,這裡是侯府,還輪不到你做主!你究竟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叔父』放在眼裡?”
我愣住了。
他竟對我抬出了“叔父”這個身份。
當初回京的時候,礙於人言,我本想住回定國公府的,是他說讓我把侯府當成自己的家,我才住下的。
原來那些話也是哄我的。
我忽略了心裡的隱痛,恢復了如常的神色。
司徒昭卻當我服軟了。
“行了,一會兒把院子換好,再向兩位林小姐道個歉,這事便算過去了。你今日回來,我特地吩咐下人做了你愛吃的菜,收拾好以後就到前院用膳吧。”
先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我突然就累了,不想再應付他。
蕭珣卻開了口,語氣裡是明晃晃的譏諷。
“司徒大人的心,長得可真偏。
“堂堂國公府小姐竟能在你定安侯府受這麼大委屈,依孤看,這侯府的牌匾,還是摘去罷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不敢說話了。
說的是“摘牌匾”,言外之義卻是要拿走定安侯的爵位。
朝堂內外誰不知道蕭珣這個太子地位穩固,他說的話別人都不敢當成是玩笑。
今天他擺明了要給我撐腰。
接觸到司徒昭略帶求助的眼神,我嘆了口氣。
輕輕拉了拉蕭珣的衣袖,我無聲地說出“算了”兩個字。
蕭珣冷哼一聲,賭氣似的轉過頭不再看我。
我認真地朝司徒昭行了一禮,他的神色突然有些慌亂。
我沒有管他,說出了我醞釀好的話。
“叔父,既然我的東西已經清理出來,那今日我便搬回國公府去了。
“這十年,多謝叔父相護,曦寧感激不盡。
“這兩年,多有打擾了,願叔父往後萬事順遂,步——步——高——升!”
13
我每叫一聲“叔父”,司徒昭的臉色就白一分。
蕭珣的嘴角卻悄悄勾了起來。
“來人,替溫小姐收拾行李!”
蕭珣送我回府帶來的人一直守在院外,得了指令立刻魚貫而入。
宮裡的人做事就是井井有條,很快便收拾完畢。
“走吧。”
我同司徒昭錯身而過時,他喃喃出聲。
“阿寧……”
“叔父,保重。”
我的腳步沒有停留,在蕭珣的陪同下回了國公府。
雖然府裡一直有下人打掃,但多年未曾住人,還是得好好收拾一翻。
於是,我又跟著蕭珣回了宮。
皇後看到我們回去,笑得萬分慈愛,又安排蕭珣把我送回幾步之外的寢殿。
“你就,沒有話要同我說?”
蕭珣擋住了即將關上的房門,定定地看著我。
他說的是“我”,不是“孤”。
我心裡沒來由地一慌,又強行鎮定了下來。
“今日多謝太子殿下了,沒想到殿下還顧念著幼年的情誼,臣女感激不盡。若殿下不棄,往後便還同當年一般,喚我一聲阿姐吧。”
蕭珣黑了臉色:“榆木腦袋!”
望著少年氣衝衝的背影,我心口湧起一股酸澀。
我又不是傻子,經過最近這些事,我再怎麼遲鈍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了。
隻是如今的我很矛盾,又很害怕。
我剛剛放下同司徒昭的那段情,像從心口剜去了一塊腐肉。
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傷口,不知道用什麼才填滿。
這樣的情況下,我又如何去回應他呢?
況且他是太子,未來會成為皇帝,總會擁有三宮六院。
現在會對我上心,也許隻是見到我這個童年玩伴後的一時興起而已。
情之一事,誰先認真誰就輸了。
14
在宮裡住著住著就到了秋獵。
皇後把我也給帶上了,說讓我散散心。
回京之後,我也是第一次參加秋獵。
聽著蕭蕭馬鳴,看著場上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女,我也有些心痒難耐。
皇後看出我的躍躍欲試,笑著把我打發走了。
我去挑了一匹駿馬,酣暢淋漓地跑了幾圈,才總算找回了點曾經在邊關生活的恣意。
回京許久,逼著自己循規蹈矩,快忘了縱馬疾馳是什麼感覺了。
圍場之上我不可避免地遇見了司徒昭。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司徒昭的眼神中流露出懷念。
他驅馬來到我身前,言語中似有些小心翼翼。
“阿寧,你的新院子我已經命人收拾好了,所有擺設都是照你的喜好準備的。你打算何時搬回來?我親自去接你可好?”
聽到這些話,我的內心卻並未泛起任何漣漪。
我在他希冀的眼神中微笑拒絕。
“不必了,國公府才是我的家。一應事務太子殿下都已安排妥當,就不勞叔父費心了。”
借了蕭珣的名頭,我在心裡默默對他說了句抱歉。
司徒昭面色蒼白,我禮貌地向他施禮告辭。
抬頭瞥見一抹熟悉的人影,我趕緊調轉馬頭往相反的方向去。
沒走幾步,就聽到蕭珣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溫曦寧!孤是什麼洪水猛獸麼,你看見我就躲?”
我隻覺懊惱,心知逃不過,隻能轉過身來。
我堆起滿臉笑意:“太子殿下,真巧啊。”
15
“要不是孤讓母後把你帶出來,你還準備躲到什麼時候?”
我狡辯,聲如蚊蚋:“我沒躲。”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我默默低下了頭。
好吧,我承認,我是在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