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這是一大片的歡歌笑語。
跟葉知安一起坐在後座的葉大嫂,開心的拍著葉知安的手背,說:“知安你知道嗎?其實你第一次打電話給家裡,說你考上大學馬上就要回來上學,清巖就很高興,還特意來跟我取經,給你準備了不少禮物呢,隻是你中途發生了一些事,回來的時間晚了幾天,清巖的學校又剛好安排他去外地出差,推辭不得他就去了,剛好和你時間錯開了,所以你火車到站那天,清巖才沒跟我們一起去接你。”
隻是小時候的玩伴而已,分開這麼多年,情份恐怕早就淡了,葉知安連顧砚東都不敢指望,更不可能對一個玩伴太過苛求:“沒關系的,以後我在滬市讀書了,大家都在滬市,有緣還能見到的,一次沒接到也沒關系。”
察覺到她言語裡的瑟縮退讓,葉大嫂鼓勵:“有緣,可太有緣了,清巖任教的學校,就在滬市大學隔壁,隻要放假有空,你們兩個想見面再方便不過了,比回自己家都還要方便呢。”
葉知安一怔,下意識的抬眸朝葉大嫂看過去,對上一雙瘋狂眨巴著,像要傳達著什麼的眼睛。
她愣住,懵懵的又看話題正主孫清巖,然後,她就透過黑白分明的瞳仁,看到那靜默的眸底裡,潛藏的深情。
葉知安又不是小女生了,對這樣的眼神,當然不陌生。
她剛和顧砚東認識,剛和他結婚隨他搬到鋼鐵廠,剛在鋼鐵廠醫務室做出成績得領導誇獎時,他也是這樣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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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應該很欣賞她,覺得她很厲害,小小年紀的又不是科班出身醫術還那麼好,能救他的命也能救其他人的命,是從什麼時候,她對他的熱忱開始淡了呢?
是因江語晨的到來?
還是在這之前,他對她就沒有了新鮮感,不再像新婚那般疼她愛她護她了?
思及過往,葉知安鼻尖禁不住又有點發酸。
眼眶微微的泛紅,被孫清巖注意到,他把一包油紙包裹的點心,遞了過來:“這是我出門前,在巷子口買的蟹黃殼,你肚子餓不餓,要不先吃一點,墊墊肚子?”
蟹黃殼,可是葉知安過去最喜歡的點心啊。
前些年家裡還沒出事,她也還在上學的時候,經常會把父母給的零花錢偷偷攢下來,換點心吃。
那時年紀小,零花錢也有限,攢很久可能也隻能買一點點,為了吃得更勤快、吃多點,她就和孫清巖合伙買,一起分著吃。
但每次分點心,他都找理由少分,不是說他不愛吃,就是身體不舒服、吃不了。
小的時候她也不明白,經常他給了,她就吃了。
後來長大,她慢慢就明白了。
明白他不是不愛吃,不方便吃,單純的就是想讓她多吃點,怕他吃多了,她就沒得吃了。
雙眼酸脹得更厲害,葉知安擺手,拒絕了這包過了期限的點心:“謝謝,但是我不餓,就不吃了。”
孫清巖拿著點心的手一抖:“不餓也可以先拿著,晚點帶回學校慢慢吃。”
“真的不用了。”葉知安再次拒絕,眼神堅決得很。
孫清巖無奈把點心收了回去,沒有再堅持。
不急,葉知安才剛回來呢,有的是時間,他也有的是耐心,一點都不著急。
說話間,汽車到了一家滬市很有名的,前些年變故還沒發生的時候,兩家人也曾一起來吃過飯的飯店。
這麼多年過去,飯店還是老樣子,外觀沒有太大改變,內裡簡單裝修布置了一下,和從前區別不是很大,細看也有一些改動。
就跟如今的葉知安一樣。
雖然依舊年輕漂亮,渾身上下充斥著書香氣,舉手投足間,難言的成熟氣息和破碎感,卻又惹人生嘆生憐。
這是十五年就離開,獨在異鄉九年,受盡委屈才釀下的苦果啊。
葉大哥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趕緊把菜單往葉知安推:“知安你看看,要吃點什麼,這麼多年一個人在南城,你實在是受苦了。”
“沒苦啊,爸爸媽媽從小教我學醫,我有手藝養得活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過得也挺好的啊。”葉知安扯了扯嘴角,故意想表現得輕松灑脫。
然而她唇角再高,笑容再大,葉大哥看到的,卻隻是她微微堅毅的面容,和婚後盡力想養回來,但始終回不去少女時代的皮膚。
這都是她吃過苦受過罪,需要大量時間去休養調理的證明。
葉大哥心裡難過:“當初本該我下鄉的,要不是你嫂子那會剛好懷了孕,舍不得你嫂子和孩子受苦,你也不會偷偷報名,才十五歲就一個人跑到鄉下去。”
“好了,都過去了,就不提了,吃飯,我們吃飯。”葉知安不想提這些不開心的事。
葉大哥聽話的沒有再提,隻和葉大嫂一起,不斷的給葉知安夾菜。
吃完飯,葉大嫂提議附近新開了一家百貨商店,有許多國外才能看到的漂亮衣服裙子,要帶葉知安去看看。
葉大哥孫清巖兩個男人一起為她們保駕護航,吃的用的採購了一大堆。
看著換上新裙子,容顏都嬌豔美麗了許多,飛挑的眉角,張揚著少女光彩的小女人,葉大哥葉大嫂互相對視,欣慰一笑。
孫清巖深邃清亮的眸底,也滿滿都是憐惜和欣賞
才二十四歲,多年輕多漂亮,四年大學讀完,也才二十八歲。
離過婚有什麼關系,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年代,離婚根本就不是她的錯好嗎?
做足了心理準備的孫清巖深吸一口氣,鼓起了勇氣:“知安你今晚是在家裡住,還是回學校啊?方便的話,明早我去接你,帶你去看看我們小時候逛過的公園,再看看我任教的學校,好不好?”
不再是微微試探的暗示,而是明明白白的提醒。
忐忑了大半天的事情,就這麼華麗麗的發生,成為現實了,葉知安不知所措:“我...你...”
“不要緊張。”孫清巖的臉本就紅得不行了,還能騰出心思來安撫她:“知安我知道,這番話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很突然,可這都是我在心裡藏了快十年,又醞釀了一個多月的心理話,早在電話裡就想對你說了的,隻是知道你要回來,才耐心的等到現在而已。”
“我之所以選在這個時候說,沒有要你立刻答復我的意思,隻希望你能在心裡給我排個隊,看在從小相識的、知根知底的份上,給我個優先的號碼牌,好讓我能第一時間表現好,讓你看清楚我最真實的心意,可以嗎?”
葉知安人還是很懵。
用力深呼吸,慢慢找回情緒:“你了解我的情況嗎?知道我...”
“知道,我都知道。”孫清巖搶著打斷,知道有些事說出來太殘忍,對她又是新一層的傷害,就不給她把話說出來的機會:“我知道以我現在的情況,重新追求你將會面臨很多挑戰,可我還是想認認真真的告訴你,我喜歡你,從你十五歲,還沒離開滬市去下鄉,我就喜歡你了。”
明明是以她的情況,重新面對生活將會面臨許多挑戰,他偏偏說成他的。
把錯都放到自己頭上,而她...
或許在他心中,她永遠都會年少天真,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攢錢買到一塊小點心,和好朋友一起分成兩半分享共食得小姑娘吧。
饒是沒動過那方面心思,暫時隻想好好上大學的葉知安,這一刻亦為孫清巖的暖心感到感動。
“謝謝你,清巖。”葉知安眼底漾起細碎的小星星,張了張口,還要說話。
忽然一道巨力,將她和孫清巖撞開,緊接著,她纖細柔軟的小手就被人霸道的握住。
“知安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們兒子的媽媽,我不允許你,決不允許你輕易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第一次見面還很克制的顧砚東,在來自另一優質男人的絕對壓力面前,展現出他狂妄霸道的一面。
可無論是葉知安,還是在場的葉大哥葉大嫂,還有孫清巖,都不吃他蠻橫無理的這套。
“放開我妹妹。”葉大哥強行將兩人分開,將葉知安護在身後。
葉大嫂也張開雙臂,緊緊的將葉知安包抄呵護著。
確認葉知安安全無誤,孫清巖捏緊的拳頭,終於不顧一切的揮了過來。
顧砚東注意力都在葉知安身上,沒注意到其他,頓時被這一下砸得倒退好幾步。
他懊惱不已,孫清巖不給他緩衝的時間,拳頭如雨點般,一拳接一拳的洶湧而來。
顧砚東鋼鐵廠出身,力氣不小,身手也不差。
奈不何葉大哥和孫清巖兩人目的一致、配合默契,葉大哥又是他不能輕易招惹的大舅子。
兩面夾擊之下,顧砚東吃了不小的虧,很快就被打成了狗吃屎,哼哧哼哧的半靠著牆面,才勉強支撐住身子。
“知安。”臉上身上再痛,不安分的眼睛依舊穿過護在前面的葉大嫂,緊鎖著葉知安,又氣又怒的質問:“你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看著他們打我?”
“不然呢?”葉知安輕挑眉頭:“報警,把他們都抓起來?抓起來關個三天三夜?”
一提關字,顧砚東滿身的火就如被扎了洞的氣球,瞬間偃旗息鼓了。
“知安我知道,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為我的無知行為而生氣,我承認那件事是我做錯了,我不該不聞不問就直接定你罪行,看在你沒有實質傷害,我認錯態度也算誠懇的份上,你原諒我這一次,原諒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一個是給我個優先的號碼牌,讓我能第一時間表現好,一個是原諒我,跟我回家。
連求復合都這麼著急,帶著命令的語氣,未經表現隻憑一張嘴,就想輕輕松松的將她帶回家。
高下立判,葉知安一時間竟然說不清,顧砚東對她是真在意,還是假在意。
如果是假在意,怎麼會不遠千裡跑到滬市,隻為見她一面,被她拒絕後也不曾離開,乖乖的留在滬市等了這麼多天。
如果是真在意,又怎麼可能根本不懂她心裡在想什麼,真正需要的又是什麼。
心裡風起雲湧,到了嘴邊,卻隻化作一個冷笑:“顧砚東你是不是都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而且我們就算沒離婚,那棟小樓也是你一個人的,是你憑功勞榮譽所得的,是你的所有物,我不過是靠你的關系才暫時住在那裡而已,我又有什麼資格離開了,還又回去呢?”
顧砚東心頭一刺,忍著痛意:“你真的誤會了,知安,我沒有這樣想你,在我心中你始終是我的妻子,是我選擇了就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我從未因為任何人,而改變對你的心意,任何人都不可以,包括...”
“顧砚東!”葉知安冷著臉,打斷他:“我不想聽到江語晨的名字,我希望你但凡還有臉,還要臉,就克制點,別莫名其妙的提沒必要提的人。”
都過去這麼久了,還連江語晨的名字都不能提,看來江語晨的存在她始終是介意的。
既然介意,那就等於在乎,既然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