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還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呢,她是不可能真的與他計較的。
這樣想著,顧砚東心裡就好受了很多。
用力深呼吸,把情緒調整均勻,他抬著長腿,往鋼鐵廠醫務室的方向趕過去。
面對的,卻是王穎的揶揄:“喲,顧廠長來了?”
顧砚東向來敏銳,哪會聽不懂人話,心裡有點埋怨葉知安碎嘴,還沒怎麼樣呢就把事情傳得到處都是,面上卻壓抑著怒火:“葉知安呢?她在哪裡?”
王穎隻覺得好笑:“你作為知安姐的丈夫,你會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顧砚東擰起了寒眉,面露鬱色。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知道,王穎表情冷了下來:“抱歉,我差點都忘記了,你和知安姐已經離婚了,你現在是前夫,而不是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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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遮掩的諷刺,明明白白的,挑釁著顧砚東的怒火。
顧砚東向來驕傲,頓時失了耐性:“我再問一遍,葉知安呢?我都親自來接她了,如果她還想玩欲擒故縱的遊戲,那就讓她在這裡先玩個夠。”
人都離婚了,坐上火車走了,還以為她在欲擒故縱。
知安姐那句話果然沒錯,對不愛她的人來說,上吊都隻覺得她在玩繩子。
王穎還不到二十歲,連對象都沒正經談過,這一刻隻覺得婚姻可怕。
怎麼會有男人,不要朝夕相處六年還為他生下一個兒子的妻子,反而要一個看起來就很氣人的綠茶。
“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知安姐,那就以最快的速度去火車站,說不定還能見知安姐一面,如果你在火車站沒見到知安姐,那就是你們沒緣分,後續還能不能見到她,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一邊說,一邊拿起搪瓷杯抿了一口,擺明了是要送客。
顧砚東容色冷了下來:“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有開玩笑的必要。”王穎放下搪瓷杯,直接背轉身了:“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知安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你自己去查吧,顧廠長,以你的能力,隻要你有心查,一定能查出來的,如果有心了還查不到,你也別找什麼知安姐了,你不配。”
渾渾噩噩中,顧砚東離開鋼鐵廠醫務室,來到江語晨那裡。
江語晨早已收拾妥當。
明明馬上就要趕路,她還穿了一身漂亮的布拉吉長裙,化了淡妝,長發挽起,脈脈的眼睛,嫵媚的紅唇,盡顯三十歲女人成熟美豔的風情。
看顧砚東手拿文件袋,隻身進來,她勾了勾唇角,柔柔一笑:“砚東你吃飯了嗎?我剛剛去商店買了些面包巧克力,你要不要也吃一點?吃飽了我們好早點出發。”
明晃晃的欣喜,顧砚東看在眼裡,不直覺的想起過去六年婚姻中,每一個他出差前和葉知安的離別。
無論多早,哪怕還在睡夢中,葉知安也會打著哈欠起床給他做一碗熱湯面。
無論多晚,哪怕剛哄完孩子,葉知安也會利用廚房裡所有能用的食材,給他做好這一頓吃的,還會打包一些帶到路上吃。
一些不起眼的小細節,顧砚東以為他從未放在心上過,或者早就忘了,直到看到桌上幹巴巴的面包巧克力,他還是無可自控的想起,和葉知安許多溫馨而又平凡的過往。
他以為離了她,他也能過得很好,這次回北城先帶她還是後帶她區別應該不大。
直到看到這堆面包,他才恍然意識到他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離得開她。
“怎麼了砚東?是不想吃這些嗎?”江家落敗後,獨自一人都能在混亂的社會摸爬打滾十年還活得好好的,江語晨怎麼可能是什麼都不懂的白蓮花。
一眼就看出顧砚東的不對勁,她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大意,連忙解釋了起來:“抱歉啊砚東,我不是故意不做飯的,隻是今天忙著和這邊的同事告別,又陪著子衡和他的小伙伴告別,小孩子你懂得的嘛,一玩起來就忘了時間,我現在去做,反正子衡也還沒有回來,我先做好飯菜,我們三個吃了再走,好不好?”
唇角溫柔的笑容,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
顧砚東卻伸手,打斷了這美好:“我記得一年前在選擇跟我回鋼鐵廠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我結婚了,有妻子也有孩子,對你能有的就隻有愧疚和補償,等把你安頓下來,過回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對你的責任就徹底的結束了,我也能輕松自在的去過我自己的日子了。”
江語晨笑容一頓,心頭滑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恐慌:“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是因為知安對你說了什麼嗎?”
“她什麼都沒說。”顧砚東猛然一笑,涼涼的眸光,逼視著江語晨:“你怎麼忽然這樣說?是因為你做了什麼,才害怕知安對我提起嗎?”
冰冷的語氣,一改往日的信任親昵。
江語晨整個人一怔。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導致了顧砚東的變化,她臉色還是習慣性的緊張了起來:“啊?我做過什麼?什麼我做過什麼啊?砚東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就是嫌我準備的食物不和你口味,也不用對我這個樣子啊,都要出發了還生氣吵架,那我們...”
“走走走,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走?”顧砚東毫不猶豫,直接將手上的文件袋,摔向江語晨。
堅硬的文件袋外殼,劃破江語晨面部白皙細嫩的皮膚,痛得她啊了一聲。
若在以往,顧砚東早就心疼了,早就迫不及待送她去醫院了。
可是此刻,看到江語晨痛苦捂著的臉頰,和那明亮大眼睛裡如怨如慕的眼淚,顧砚東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江語晨摔傷膝蓋的那次,送去醫院時,葉知安的表情。
當時她是說過一些不好聽的話,他還警告了她。
她收到警告之後,就沒再多說什麼,應該是心S了,不想再為他多浪費一個字吧。
鼻尖一酸,顧砚東忽然有些後悔。
過去那麼多年,他從來沒覺得他有哪裡對葉知安不好,從顧太太的名份,到廠長太太所帶來的實際好處,她在鋼鐵廠的正式工作,他的工資等等,他能給的全都給了她,從來沒像身邊其他家庭條件不好的同事一樣,每個月的工資還沒發下來,就想著怎麼摳牙縫的貼補老家人。
他那樣的信任她,家裡的財政大權全都交給她,可直到看著眼前的江語晨去懷念葉知安,顧砚東才猛然想起,第一次見面她在鄉下救了他,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她還是個脆生生、白嫩嫩,兩條麻花辮又黑又長的小姑娘。
心裡是很難過的,看啜泣個不停的江語晨,莫名又多一些厭煩。
“看在過去的情面上,有些難聽話我不想多說,你自己坦白,別藏著掖著,等我查出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絕無僅有的嚴肅,江語晨再嬌嗔任性,也是懂眼色的。
臉色瞬間垮了下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是因為要帶我去北城這個事嗎,知安要是不高興,我...”
“她不應該不高興?”把掉在地上的文件袋撿起,遞到江語晨手上:“我記得一開始,我沒想過帶你走,是你說這麼多年沒在北城了,不知道你家老宅,和你父母的牌位怎麼樣了,我心一軟,就...”
顧砚東說不下去了。
事情鬧到這一步,雖有江語晨的誘因沒錯,真正做決定的難道不是自己嗎?
如果他能做到她想要的,把她放在第一位,最次也是第二位,她會說都不說一聲,直接離婚?
心裡不由得有些難過,為葉知安的不明下落難過,也為過去的缺失而感到難過。
思緒百轉千回間,江語晨已看完了文件袋裡面的內容,小臉慘白的徹底掛不住笑容:“砚東我要說這是誤會...”
“誤會?”顧砚東冷臉自嘲。
江語晨眼圈一紅,哭出了聲:“是,是我做的沒錯,可我做這些不都是為你嗎?十幾歲你吻我的時候,說長大後會娶我,會一輩子對我好,父母出事我被迫送到鄉下,你在哪裡?十年,在沒有你的地方,我整整受了十年的苦,吃不飽睡不好,臉吹褶皺了手指也變粗糙了,你在哪裡?你和葉知安在紅紅火火的過日子啊!安穩優渥的工作,顧太太的位置,這些本來就應該是我的,葉知安把著不放,心心念念想著要跟你回北城,我不過是使點小手段,想讓她放棄而已,我有錯嗎?我錯在哪裡了?”
說到最後,她眼淚流得愈兇。
顧砚東三觀被打破,也不可能再為之心軟:“我不是一開始就提醒過你,我結婚了,我對你隻是愧疚,是彌補...”
“是,你是這麼說的,可你是怎麼做的?”江語晨不再哭泣,反而站起了身,情緒越發亢奮起來:“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脫了外套披到我身上,回鋼鐵廠的路上,你怕我顛著了,一路擁著我,生怕外人看低我,你舍下臉面給我安排工作,怕我孤單,你隔三差五來宿舍看我,你讓葉知安把家裡的物資都給我,讓顧子衡來陪我,你要回北城,我不過是表現出懷念恐慌,你就毫不猶豫的把葉知安的名額換下來給我,你一手縱容了我的野心,到頭來又怨我不該,到底是我不該,還是你骨子裡,本身就是愛我的呢,顧砚東?”
不,他不可能愛江語晨!
葉知安才是他的妻子,他正經家庭出身,最重三綱五常,他怎麼可能對婚姻不忠,為一個不是妻子的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就是,就是...
說不清是羞愧,還是羞惱,顧砚東渾身火燒、俊臉漲紅。
不想和江語晨待下去,也不可能什麼都不管就離開,顧砚東扭頭就跑了。
一路上碰到好幾個和葉知安相熟的太太,都說沒到過她,不安感越來越強,他直接上了原本打算開去北城的車子,驅車去了火車站。
毫不意外的,他又撲了個空。
仗著廠長身份,他一通追查,果然查到葉知安的出行記錄。
她在半個月前就買了去滬市的火車票,而她乘坐的火車,一個小時前就出發了,這會恐怕都到下一個站了。
滬市?怎麼可能是滬市?
她娘家不是都不管她了嗎?她怎麼可能無依無靠的,一個人回滬市?
後知後覺的,顧砚東又想起送江語晨去鋼鐵廠醫院那天,他折回去的時候,聽到葉知安和王穎聊滬市。
當時她含糊過去了,他也沒有細問,如今仔細想來,她當時的表情分明是很期待的,毫無被娘家人放棄的傷感。
難道,她娘家背著他又給她安排好了工作?
眉心一跳,顧砚東連忙調頭往回走,走得太急,車子撞到路邊的樹墩,他胸口撞在方向盤上直接咳出血,也不舍得停留。
一路緊趕慢趕,趕到鋼鐵廠醫務室,王穎看到他這衰樣,笑出了聲:“事情都弄清楚了?”
顧砚東咬著沁血的牙關:“她最近到底怎麼樣了?就這麼回滬市,娘家有給她安排工作嗎?如果沒有工作,她在娘家會不會被嫌棄?萬一被嫌棄了...”
“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知安姐。”王穎挑了挑嘴角:“如果你足夠了解她,你會知道她很自信、很要強,娘家給不了工作,丈夫有工作不舍得給,她就自己考大學,憑她的聰明才智,什麼樣的好大學考不上呢,區別隻在於有沒有人在後面拖後腿,耽誤她考大學罷了。”
顧砚東徹底沉默,眼眶紅紅的,發不出除無聲悲鳴以外的任何聲音。
是了,他們認識的時候,葉知安是才十八歲,高中隻讀了一學期就下鄉,沒接受過正統教育,可她真的很聰明。
下鄉前三年就憑著自己在村裡醫務室留下名字不說,入職鋼鐵廠醫務室以後,更是表現良好,比起科班出身的也都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