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鏡中燈》, 本章共3585字, 更新于: 2025-04-15 16:25:07

我從荷香手裡接過託盤,端到端王桌邊。


 


「王爺,該喝藥了。」


 


熱騰騰的湯藥下去,端王的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


「今日下朝,你父親來求本王。」


 


我掏手帕的動作頓了頓。


 


「既是你的家人,本王也該看顧一二。


 


「不過是牆頭草一樣的人。」


 


我面不改色地替他擦汗。


 


「王爺才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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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的話不過是試探。


 


他本就知曉父親是太後布下的暗棋。


 


隻不過最後確認我的忠心。


 


那夜以後,端王開始不遺餘力地打壓侯府。


 


朝中風雲詭譎,我除了宮內王府,就隻有初一十五去城郊佛寺上香。


 


荷香得了我的吩咐,幾次攔下母親的車馬。


 


從母親給我灌下啞藥,將我送回夫家的那天。


 


我已不再對她心懷幻想。


 


在佛前,我為長姐點了一盞長明燈。


 


燈上寫著她的名字。


 


不是「端王妃謝姜氏」。


 


隻是「姜繁燈」。


 


我繞著轉經筒,一圈一圈地走。


 


無盡輪回裡,是她留下的線索為我在黑暗中留了一盞燈。


 


我模仿她,她照亮我。


 


正是畫鏡映繁燈。


 


冥冥中,倒映了我們這一生。


 


29


 


太醫說我懷孕了。


 


是皇帝跟前得用的御醫。


 


沒人注意,端王與太後的爭鬥爭鋒之下,皇帝正在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


 


端王靠在我懷裡閉目養神。


 


太醫跪在榻邊回話:「王爺,王妃大喜。


 


「這一胎很可能是個男胎。」


 


端王忽然抓緊了我的手,抓得我生疼。


 


兒子是端王心裡永遠的痛。


 


長姐腹中的男胎落下來時,都已經成形了。


 


太後的手段,是一點餘地都不留的。


 


端王終於還是先動手了。


 


二月十五,端王率府兵三百入朝,接連斬S太後在虎嘯衛、羽林衛中的親信統領。


 


接著在朝堂上擒S支持太後的蕭丞相及其一脈文臣黨羽。


 


太後原準備以羽林衛和虎嘯衛從南北兩面包圍上京,卻在城外被端王的私兵攔下。


 


眼見黨羽被誅S殆盡,太後在親信的保護下,逃入了城郊佛寺。


 


這一夜正是驚蟄。


 


春雷滾過天際,長明燈照亮寺中人的臉。


 


也照亮端王的鐵甲上塵與血。


 


端王的劍刃抵在太後的脖頸上,她隻是微笑仰頭。


 


「謝鈺,你贏了。」


 


山窮水盡之時,她依然矜貴優雅。


 


「放了哀家,名單可以給你。」


 


太後在朝中經營多年,就算敗了,端王想將人盡數拔除,還是很難。


 


若是哪顆暗釘沒有拔除,哪日來一記暗箭,端王也不一定防得住。


 


端王握劍的手指白裡泛青。


 


我知道他恨不得一把掐S太後。


 


為他S在冬天的母妃,自盡在春日的妻子,沒活過周歲的女兒,沒來得及見到世界的兒子。


 


良久,他才緩緩放下劍。


 


「往後,太後便在此為先皇祈福吧。」


 


30


 


太後讓我為她磨墨。


 


端王屏退左右,太後在紙上落筆。


 


朱砂和牡丹花汁混成的墨,寫出筆筆鮮紅。


 


一室靜默,隻有耳邊呼吸越來越急促。


 


端王的佩劍落到了地上。


 


長明燈昏黃,映出端王倒在地上的身影。


 


太後施施然起身,欣賞著腳邊人的慘狀。


 


端王的臉漲成一片青紫。原本俊美的面容扭曲,雙目爆出血絲,十分可怖。


 


他伸手來扯我的裙角,可看見我的臉時,他停住了。


 


「為什麼……」


 


我俯下身,指尖點上他染血的唇角。


 


「這點疼,比起長姐遭受的,不值一提。」


 


墨汁裡有蠱蟲的引子。


 


這麼久以來,這毒就下在我熬的藥裡。


 


「鏡兒,我知道你怨我。」


 


端王把我的手攥得生疼,「可隻有S了太後,繁繁才能安息。」


 


太後跪在蒲團上冷笑:


 


「你那未出世的兒子,哀家認了。


 


「可對未滿周歲的女孩動手,哀家做不出。」


 


我一點點扯開端王的手。


 


「王爺,你要報仇沒錯,要往上爬也沒錯。


 


「可你不該將長姐卷進來,也不該娶我。


 


「你的喜歡,害慘了很多人。」


 


我將手帕在佛前的淨盆裡浸湿,蘸滿朱砂,捂上端王的臉。


 


帕子上的鴛鴦被紅色染透,好像浴血而生。


 


「你不知道,我從前最羨慕長姐了。


 


「我總覺得,她能嫁一個頂好的人,一個她喜歡也喜歡她的人。


 


「我總覺得她是能逃過宿命的。」


 


端王的雙眼通紅,嘴一開一合,可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嘆了口氣,繼續往端王的臉上捂。


 


手底下的掙扎越來越弱,直到一室靜默。


 


我望著血泊裡的男人。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佛前的長明燈上。


 


那裡寫著長姐的名字。


 


燈影搖曳,照得人影如鬼影,滿屋子空洞悽清。


 


我跌坐在地。


 


這個一次次將我推入S亡的男人終於S了。


 


動手前,太後曾問我,有沒有對端王動心。


 


可笑,一個踩著妻兒屍骨上位的禽獸。


 


他不配。


 


我豁出一切,不顧一切地活著,就是想讓他嘗嘗他施加於我身上的痛苦。


 


我終於笑了出來。


 


太後拉著我的手,眼神是難得溫柔。


 


直到我笑累了,她才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淚。


 


「到底是哀家的女兒。


 


「做事也像我。」


 


她唇邊的笑意停住了。


 


我松開雙手,冰冷的金簪沒入她的胸口。


 


血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太後說得是。」


 


我湊到她的耳邊,聲音飄忽,如地獄裡爬出的惡鬼低語:


 


「所以才學得您這般心狠。」


 


31


 


我拿起小錘,敲響佛前的銅磬。


 


身後的木門大開,照亮她眼中的難以置信。


 


皇帝站到我的身側。


 


「母後,這份禮可還喜歡?」


 


兩側的侍衛按著太後,不可一世的女子終於露出了驚慌。


 


她想逃,卻被兩側人SS按住,無法動彈。


 


燭影下,我和皇帝的影子糾纏在一起。


 


這是我和他的約定。


 


我替他S了他的皇兄,他替我S掉我的母親。


 


皇帝將太後帶回了宮。有人說,皇帝親手處置了她。


 


皇帝的母親也S在太後手下。


 


人做的孽多了,總是要還的。


 


慈寧宮內外籠罩的血色,震驚朝野。


 


皇帝親政,依約立我為皇後。


 


兄終弟及這般大逆不道之事,朝中也無人敢有異議。


 


難怪這麼多人想站在高處。


 


生S予奪的滋味,果然甜美。


 


西寧侯與夫人被遣回封地的那天,正是長姐忌日。


 


我去城郊祭拜,遙見牡丹花再次盛開


 


又到一年春,花開燦爛如朝陽。


 


讓人無端想起少年時。


 


長姐及笄那一年,曾給我帶了滿懷的牡丹花染蔻丹。


 


那時,她拉著我坐在樹下,她搗花汁,我念書,她故意搗得很大聲,讓我忍不住偷眼去瞧。


 


帝後駕臨,闲雜人等不能圍觀。


 


四周靜得叫人黯然。


 


皇帝把頭枕在我的腿上,捉住我的手,撫摸著我鮮豔的蔻丹。


 


「在想她嗎?」


 


真奇怪,我已經S了所有害S她的人。


 


可怎麼還是快樂不起來呢?


 


黯淡的陽光落在牡丹花上,我閉上了眼。


 


「陛下,我累了。


 


「我們回家吧。」


 


32


 


可是我已經沒有家了。


 


牡丹花下的侯門貴女,已如褪去顏色的畫卷。


 


如今隻剩坐鎮中宮的皇後姜氏。


 


曾經共同的仇敵,讓我與皇帝站到了一邊。


 


可如今仇敵已去,也該是刀劍相向之時。


 


皇帝將所有的恩寵都給了我,卻不想讓我觸碰皇權。


 


然而在荷香的幫助下,我搶先掌握了端王殘餘的勢力。


 


和皇帝形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封我為後的那一天,皇帝問我,有沒有一點喜歡他。


 


我沒有回答。


 


我從來不信,天下隻有男子可以徵服,而女子隻需徵服男子。


 


如果注定要有一位贏家,那為什麼不能是我?


 


少年時,長姐曾與我暢想。


 


若有一日,世人再不受制於嫡庶之別。


 


若有一日,取才舉賢,再不論出身高下。


 


若有一日,男子不必隻能終日汲汲奔忙,女子不必半生囿於內宅爭鬥。


 


各人都自去奮進,不必遵循定式而活。


 


為了推行新政,我起用新人,與皇帝所代表的守舊派形成抗衡。


 


喜歡他嗎?也許有一點。


 


但我更喜歡權力。


 


這些年和皇帝爭鬥很有趣。


 


我記得與他在殿上據理力爭的那些清晨。


 


朝陽落在他的眼中,織金繡龍的廣袖在略顯幽暗的大殿裡,熠熠生輝。


 


年輕俊秀的君王生氣勃勃地望向我。


 


我望著他,我在想這是我命中注定的對手。


 


這局棋,我一定要下到最後。


 


龐大的帝國在我們的爭鋒中,又一次煥發生機。


 


33


 


又過了十年。


 


那一年上京下了很大的雪。


 


皇帝沒熬過那個冬天。


 


他過世前, 燒了整整三日,我一直守在他身邊。


 


第三天傍晚,雪停了。


 


那一天他靠在我懷裡, 從日出到日落, 都是似夢似醒。


 


我正和他說冬至該給臣下賞什麼東西,賑災的糧食該派誰去運。


 


他攥住我的衣角,目光灼灼道:


 


「不準走。」


 


他望著我,一字一句地喊我的名字:


 


「姜畫鏡, 你不準走。」


 


我笑起來, 把下巴擱在他的頭頂。


 


「怎麼, 陛下還想拉我殉葬?」


 


高高在上的帝王,卻拉著我的衣角,不依不饒像個孩子。


 


「我不要你殉葬。


 


「姜畫鏡,我要你長命百歲。」


 


我想笑,可不知怎麼的,落了一滴淚。


 


好像十九歲那年的傍晚,年輕俊秀的君王笑著站在我身後。


 


他看著我的側臉,眼中有快溢出來的溫柔。


 


「很美,對不對?」


 


入宮那年,我想打掉端王的孩子。


 


亂臣賊子留下的孽種, 本不該留。


 


可太醫說,我身子被折磨得太弱, 打胎很可能一屍兩命。


 


皇帝讓我將孩子生下來,又將這個孩子立為太子,專心教養。


 


我生太子時傷了身體根基,再難有孕。


 


他也從未選秀,後宮隻有我一人。


 


他讓我覺得, 偌大的皇宮也許真的是我的家。


 


我相信皇帝是真的喜歡我。


 


也是真的提防我。


 


我理解皇帝,坐在最高的地方, 確實應該提防所有人。


 


這些年, 我已經是他戒備程度最低的人。


 


這才給了我上桌的機會。


 


我伸手撫上他泛白的鬢角, 低頭在那雙眼睛上親了親。


 


名義上是西寧侯府的長女,卻也配不得大權在握的端王。


 


「像美」日色昏黃下, 他靠在我的懷裡,最後一次望向遠方。


 


「你看, 夕陽。」


 


皇帝的後事辦得很順利。


 


後來我才知道, 他暗中留了手諭。


 


他讓我以天後之身繼位, 但我必須保留太子之位


 


託皇帝的福,我不用動用那十萬私兵,就能兵不血刃為帝。


 


登基大典那日,我身著龍袍, 受百官跪拜。


 


眼前的世界, 還遠說不上四海承平, 吏政清明。


 


可比起十年前,權臣當朝,黨爭傾軋, 已多了許多希望。


 


朝陽燦爛,前路光明。


 


我卻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個午後,抱著滿懷牡丹的少女,自牆邊探出頭。


 


「鏡兒, 你猜怎麼著?我今天救了個人。


 


「是端王殿下。」


 


那時誰能想到,血落在牡丹花上的模樣。


 


美得熱烈,落得決絕。


 


像回不到的少年時。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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