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一斛珠》, 本章共3818字, 更新于: 2024-11-01 14:02:26

楊東方鄭重的點頭,說:“公司的事,你放心,有我在。”


董亞寧微笑。嘴角微微牽動,示意他先走。


送走了楊東方,他回身戴上墨鏡,移步往俱樂部方向去。


走在窄窄的小路上,腳步輕捷有力。


李晉跟上。


他低頭看著老板的步幅,莫名的就有些高興……忽然的頭頂上挨了一記,他急忙站住,“董先生?”


董亞寧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說:“讓你去哪兒你去哪兒,以後少TM廢話,知道了?”


“董先生,我想去咱們永昌建設的建築研究院。”李晉說。


董亞寧似是沒料到他會這麽說,皺起眉。隔著深色的鏡片,看不到他細長的眼睛裏究竟此刻是什麽樣的神情。


李晉見他沒有立即開罵,繼續說:“我是學建築設計出身的,董先生。您還記得您錄用我的時候,是為什麽嗎?”


董亞寧想了想。


李晉跟了他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記李晉是什麽時候來到他身邊跟著他走南闖北的了。但是他還記得自己親自面試李晉的時候,這個小夥子臉上那腼腆的微笑。會臉紅、很拘謹,面對自己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很不適應,卻應對得體——“你是英國留學回來的。C大建築系高材生。我錄用你,是因為你回答我那幾個問題,還算合我心意。”他說。


“是的,董先生。我以為您忘了。”李晉說。


“不會忘的。”董亞寧走在前面。


不會忘的。


剛剛畢業回國的李晉,一口英文脫不了英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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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李晉在哪兒念的書,李晉報上名校招牌。


他撇撇嘴。


他對那所名校沒什麽特別的好印象,倒是因為死對頭也是那裏的學建築出身,添了些反感。


於是格外的打量了李晉一會兒,倒沒有看出什麽毛病來,就覺得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起碼比起前兩個同樣名校海歸招牌傍身卻對著自己不是緊張的語無倫次便是自大張揚來,讓他多生出些親近和信任感,尤其是他不俗的談吐,讓他印象深刻——他後來想想,也許正是這不俗的談吐,和那口讓他也會想起秋季劍城那滿地黃葉的腔調,使他拍板決定錄用他,盡管他後來當著人的話說的照舊很難聽。


他說:“我這個土包子學校的土包子專業畢業的土包子,就愛使喚你們這些喝過洋墨水的。舒坦!”


楊東方聽了這話跟他辯論半晌,他卻懶得辯。


“楊東方那人,守成十拿九穩,開拓上有限。好在起碼這兩三年間,地産業是很難有所作為。正好有個空檔,調整公司戰略。你總該懂我的意思吧,李晉?”董亞寧走到了俱樂部門口,“建築研究院,你要是有心,好好扶植。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做傳世的建築。”


“是的。”李晉點頭。


“這是我面試你的時候,問的第一個問題。你的理想是什麽。”董亞寧說,“第二個問題,是問你,怎麽定義‘傳世’。你說,牢固、堅強、屹立東方。”


“您就笑了,說我的理想在當今中國,就意味著落後和不賺錢。然後您問我,能不能改掉我的劍橋腔。”李晉說,“結果我說不能。我喜歡我的劍橋腔。您就說,回去等通知吧。我以為完蛋了,沒想到第二天接到人事部電話,讓我到公司辦手續。”


“我不能讓你去研究院。要是那樣的傳世建築還是你的理想,就繼續培養永昌的建築師去打造。”董亞寧揮了下手,已經不想再跟李晉討論這個話題。


李晉替他推開門,走進俱樂部,內裏的陰涼令董亞寧頓時打了個噴嚏。


董亞寧掏出手帕捂了鼻子,卻又連續的打著噴嚏。


回頭看了眼廳裏茶幾上那開的旺盛的香水百合,皺了下眉。


李晉想說什麽,董亞寧擺手制止了。


他拿著手帕捂住鼻子,問:“董芳菲打電話來了沒有?怎麽老太爺還沒到?”


“董小姐已經到了。”俱樂部經理早就站在他身邊,忙回答。


“怎麽沒看到她車?”董亞寧問。


“董小姐說停前面太招搖,直接開進去了。”經理見董亞寧板著面孔,叫人搬走了茶幾上的花,解釋道:“抱歉董先生,忘了您花粉過敏,我們疏忽了。”


董亞寧幹幹的笑了笑,說:“沒關系,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他說著,打量著經理。


室內溫度很低,經理卻滿頭的汗,襯衫已經印出了汗跡。


照著以往他的做派,少不了是要發作一下的,可是如今……他又笑笑,側臉打了個噴嚏,擦著鼻子,才說:“真不是什麽大事兒,甭緊張。”


他越說,經理卻越有些慌。


董亞寧則問了芳菲排在幾號槍房,甩手便往裏面走去。


暗暗的通道裏,越往裏走越安靜。


經過一號槍房的時候,他看到門上有使用中的標記,便問了句:“這麽早,誰在用槍房?”


經理猶豫了下,才回答:“好像是羅先生和葉先生。”


董亞寧不動聲色的經過,進了自己預約的槍房,見芳菲陪著外祖父早就等在那裏了,抱著手臂斜靠在門邊,問道:“姥爺,別告訴我說,今兒您還請了外援對付我。”


第二十八章 點翠凝碧的春風(七)


第二十八章 點翠凝碧的春風(七)


“雖然說請外援也不是不可以。”資景行原是站在裏面,背對著門的,這會兒回了下身,對亞寧說:“不過是跟你過兩招,用得著請外援麽?”


董亞寧微笑著,說:“怕您請外援呢?”


“你也是看著小磬了吧?我跟菲菲進來的時候,正巧他也來。”資景行說。


芳菲說:“葉哥在隔壁槍房。說等會兒過來陪姥爺走兩回。”她微笑著說。但是沒提葉崇磬同行的那位。


董亞寧也沒提,隻是摸了摸仍有些淺淺的青紫色印子的下巴,說:“他還挺閑。”


“今兒不是周六嘛,說是等下從這裏直接去馬場。”芳菲當然看到董亞寧這個不自覺的小動作,心裏一動。


董亞寧意識到,笑嘻嘻的轉臉對外祖父說:“開始吧,姥爺?要不等會兒咱們也去馬場,您不老說我玩物喪志?我帶您看看我那些寶貝——能讓人就隻看著,都心花怒放的!您瞧著準愛上。然後中午我那兒吃飯吧,最近我媽讓林阿姨翻著花樣給我做藥膳,吃的我一張嘴都能跑出九頭鳥兒來,難受的不行……咱中午叫人來做好吃的……李晉!”


“叫李晉幹嘛,先辦正事兒。”資景行也笑微微的。


李晉冒了個頭,見沒自己的事兒,便將槍房門關好出去了。


“橫豎咱都得吃飯啊。不能讓你們陪我吃那些難吃的東西吧。”董亞寧笑著說。他見外祖父今天連輪椅都沒有用,看上去精神相當不錯。身邊的芳菲一身黑色的短衫短褲,修長白皙的腿露出來,被一對黑色細高跟涼鞋一託,整個人仙氣飄飄的,極美,他卻皺了眉。芳菲看著他陰陽怪氣的樣子,曉得是自己這穿著不入他的眼了,隨手將旁邊椅背上搭著的紗裙取過來系在腰間,攤了下手,說:“隔著蛤蟆鏡,都知道你在用眼神給我浸豬籠。討厭不討厭啊。”


“你穿成這樣,給人眼吃冰激淩啊。”董亞寧摘了墨鏡,扔在一邊,“這兒進進出出的沒一隻好鳥兒……”


“這樣總行了吧?”芳菲甩了甩身子,長裙飄起來。“別這會兒擠兌我,等下輸給姥爺,我看你哭鼻子的時候都有。”


資景行聽了這話,笑著把拐杖交給芳菲,親手開槍匣。


董亞寧在一邊候著。


槍本是他早前讓李晉送回去,供外祖父挑的。都是上好的貨色。不想外祖父賞玩半日,原樣退回。說,到時候,就用俱樂部提供的普通手槍吧。


他通常最不喜歡用的就是俱樂部這些槍。總覺得是蒙事兒的東西。但這會兒見外祖父那白的有些透明的手,開了匣子,取彈夾裝子彈,不但手上的動作靈活而不帶一絲顫,就連腳下也穩穩的,與平時那一步三喘的狀態簡直判若兩人……他深吸了口氣,再走近些。


資景行慢慢的舉起了槍,對準靶子,瞄了一下,收手。反複兩次,氣定神閑的說:“還不錯。”


“那我也用這個吧。”董亞寧說著,回頭示意負責這間槍房的教練。


“你用你使著順手的。”資景行說。他瞄著槍身上的烤藍。已經有許久不曾摸過槍了。這東西拿在手裏,沉的好像超過了記憶中任何一次。他攥了下手,看看旁邊的亞寧。


亞寧笑笑,從教練那裏接過槍匣,等著教練輸入密碼後離開。


資景行等著亞寧。


亞寧低頭聚精會神的給裝彈、上膛。沉重的陌生手槍在他靈活的手掌間,精靈似的翻騰跳躍,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觸。


資景行在心裏嘆了口氣。難怪妻子在世的時候老早就說過,要不是亞寧執意念建築系,是該送他去部隊鍛煉下的。這話擱到現在,看起來仍是個遺憾。天生的,亞寧該是個用槍的人。


他已經記不太清楚第一次帶亞寧去打靶,亞寧的確切年紀了。隻記得他當時兩眼放光的樣子。這孩子在鄉下呆久了,未免有些野性,回來沒多少日子,四周圍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他打遍了。他一直在琢磨個好辦法讓亞寧收收心性,當時先想到了讓人教亞寧擒拿格鬥,卻沒想到帶他來打打靶。還是妻子臨時起意,帶上了亞寧……就在此刻,他簡直能看到小小的亞寧,被妻子手把手耐心的教著怎麽裝子彈、怎麽拉槍栓……這不是幻影,真實的觸手可及。隻是慢慢的,亞寧的樣子在縮小,更小,面孔更白淨也更清秀起來,轉過臉來看向他,那眼睛,則漂亮靈動的若珠滾玉盤……他忍不住手一滑,手裏的槍沉下去,槍口重重的磕在桌上。他微微合上眼睛。於是那幻像消失了。


董亞寧聽到,他看了看外祖父,正在閉目養神的樣子,以為他是在調整呼吸,便沒有在意。


芳菲早就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抱著手臂站在陰影中,看著打靶位子上,外祖父和兄長一同站立在那裏,雖然好半晌一句話都沒說,眼神也沒有交流,兩人間卻有種說不出的緊張感,以至於她斜著身子靠在牆上了,都渾然不覺,隻是忽然的,聽到電鈴聲,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似的。


董亞寧皺著眉回頭。


槍房封閉性太好,一般敲門是聽不到的,而進入設計狀態,電鈴就會被閃燈取代。這會兒,他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照他的意思,是不讓教練開門的,不料外祖父卻在一邊先開了口,說:“應該是小磬,讓他來吧。”


董亞寧不滿的抿嘴一聲不吭。將眼罩拉下,罩住了半邊面孔。


葉崇磬是自己來的。


走進來,清清俊俊的一個人,一縷晨光似的,讓整間屋子都亮起來了。跟資景行打完招呼,他看向董亞寧,兩個人的目光交錯在一起,當然的同時想起上次見面時候的不愉快。兩人都沒有先開口,倒是誰也不覺得尷尬。有一會兒,董亞寧才示意他,問:“要不要來一局?”


葉崇磬嘴角一牽。


董亞寧這個死鴨子嘴硬的家夥,想從他嘴裏聽到低頭的話,簡直是活著就辦不到的事兒。他這是換了種方式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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