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見小桃的次數不多,約瑟芬自打生了小桃後,她便不常來了。
聽說,她傷了身子,不能再生了。
又聽說,二老爺食髓知味,出去包了幾個女學生。
跟二夫人寒暄的功夫,小桃狼吞虎咽,將那點心吃了個底朝天。
看她這吃相,好像幾日沒吃飯一般,我心裡咯噔一下。
果然,這點心惹了禍。
打我這兒走了後,小桃犯了饞,偷偷溜去了秋平的小廚房找點心。
秋平和約瑟芬不睦已久,連帶著兩邊下人,也看人下菜碟。
秋平的廚娘嘲諷,說了一句,「我這的點心,可不是什麼賤皮子都能隨便來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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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身邊的丫鬟氣不過,與那廚娘爭執起來。
慌亂中,小桃被推倒在腌菜的瓮子上,摔破了頭。
血止不住地流了孩子半身,差點沒保住性命。
第二日,在我屋裡闲聊的秋平,遇到了氣勢洶洶、前來算賬的約瑟芬。
臉色灰敗的約瑟芬,指著秋平罵起來。
「做張做喬的賤婦!你的好日子,本就是搶了我的!如今我們小桃不過是吃你一口點心,你竟然給我們打破了頭!」
「賤人!不就是懷了個男胎,四處顯擺什麼!害得小桃天天被二夫人嫌棄,被她打!你毀了我們母女一輩子!」
「我本來不想跟你計較,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明明知道二老爺喜歡的是你,卻將他引到我屋裡!」
我這才聽明白,原來當年,是秋平將二老爺引進了約瑟芬的房間。
約瑟芬越說越癲狂,秋平也不斷還嘴。
兩個人廝打起來,我實在攔不住他們。
我急忙出去找人,卻見院裡一個下人的影兒也沒有。
待我回屋,隻見兩人廝打間,秋平被地下的火爐絆了一跤,即將臨盆的肚子狠狠地撞在桌角上。
她的身子滑落在地,滲出了一大片血。
秋平流產了。
10.
約瑟芬愣住了。
「是你自己沒站好,不是我推的!你、你活該,這是你欠我和小桃的。」
剛進屋的我,嚇得尖叫了一聲,大聲求救。
可能是我住得偏遠,往日裡人來人往的帥府,竟沒有一人過來。
秋平忍痛握住我的手。
「婉娘。別喊了,今日二夫人娘家作壽,人都被調走了。」
她這一說,我才想起來,自打秋平有孕,府裡都是二夫人管家。
「我對不住約瑟芬,我也對不住你。」秋平嗚咽著流下淚來。
這我才知道,約瑟芬說的是真的。
二老爺的女學生情結,起源於秋平。
秋平自八九歲起,便寄居在帥府,二老爺覬覦她已久。
一開始是言語羞辱,後來便在背地裡動手動腳,享受貓抓耗子的樂趣。
秋平的少女時代,躲躲藏藏,戰戰兢兢。
她想著,嫁給大少爺便好了。
哪怕是妾。
誰知,大少爺說,隻娶一個。
二奶奶是決不會讓秋平進她院子的。
她威脅秋平出手算計我,因為我看上去老實,好拿捏。
但秋平為了嫁給大少爺,陷害了約瑟芬。
秋平掙扎著去拉約瑟芬的手,「是我對不住你...我太害怕了,我鬥不過他們兩個,大少爺是我唯一的浮繩....我若是抓不住...」
若是抓不住,童年的夢魘將直接化為現實,將她吞沒。
她對著約瑟芬悽慘一笑,SS地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我S有餘辜,我把命頂給你,但我的孩子是無辜的,我的孩子不該S啊!」
「婉娘,約瑟芬,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秋平的孩子月份大了,生下來也許能活。但我們三人中,隻有約瑟芬生過孩子。
我遲疑地看向她。
「快,快備熱水,剪刀!」
約瑟芬向我喊道。
我眼睛有些發湿,急忙按照她說的做。
在約瑟芬的指揮下,隨著秋平的最後一聲喊叫,那個男孩出生了。
誰知,生出來渾身發紫,沒了氣息。
約瑟芬頓時沒了力氣,跪在了地上。
秋平眼中的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你走吧,都是我的罪孽,是老天懲罰我。」
她推了我一下,催促道:「將她送走!再晚了,她就走不了了!」
我胡亂卷了一些銀錢,將約瑟芬送出了角門。
她扒著門縫遲遲不走,我將她一把推了出去。
門外,她嗚咽著跪下,頭在門板上磕得聲聲作響。
「婉娘,我不是人,小桃以後便交給你了!」
「小桃!好好活著,你就當娘S了吧!」
11.
約瑟芬跑了。
秋平雖撿回命來,卻有些痴傻。
老夫人沒了重孫子,大發雷霆。
此時,二夫人屋裡的人作證,說秋平先指使下人打了小桃,約瑟芬才找秋平報復。
我明明知道幕後黑手是二夫人,但沒有人證物證,無法揭發她的罪行。
二夫人得意的神情幾乎掩藏不住了。
是啊,若小桃是個兒子,二夫人今日便是最順心的人。
平白得了一個兒子,又除去了礙眼的妾室。
但我還是不明白,小桃是個女兒,約瑟芬已經盡量低調不惹事了,她為何要走這一步?
看著念叨著孩子的痴傻秋平,我好像明白了。
因為,秋平懷的是男胎。
二夫人並不害怕自己沒有兒子,她害怕的是別人有兒子,搶了她未來兒子的位置。
她反復地折磨小桃,就是為了挑撥約瑟芬和秋平起幹戈,她從中漁翁得利。
如此厲害角色,難怪當年秋平被她利用。
如今想通了這一層,我更不敢輕舉妄動。
像二夫人這種佛口蛇心的女人,若不能一擊即中,隻怕小桃很快就沒命了。
走出祠堂,天已經黑壓壓的,悶不透氣。
誰人能知,當年人人爭搶,以為是通天梯的兩條路。
竟都是S路。
12.
二老爺又要重新納妾,大少爺也有停妻再娶的打算。這兩條路又重新擺在了我面前。
到如今,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我和李雲升火速結了婚,既沒有盛大婚禮,也沒有八抬大轎。
紅燭映照下,他揭開蓋頭,輕輕拆下我頭上的三把簪,神色溫柔。
「福州三把簪,也是三把刀。」
「一刀保家衛國。」
「一刀護佑家人。」
「一刀自立自強。」
他握著我的手,鄭重發誓。
「婉兒,你的心願便是我的心願。」
他懂我,我要給父母報仇。
即便這國仇家恨,大少爺已經忘了。
我沒忘,之所以一直留在少帥府。
南方革命區與鬼子正式開戰,大少爺非但不S鬼子報仇,反而置身事外,妄圖保存實力。
眼看著指望不上大少爺,我將娘家的房產、商號一並變賣,換成銀子和槍支交給李雲升。
李雲升非池中物,是條有血性的漢子。
如今南方正是缺錢缺槍的時候,也是建功立業、報仇雪恨的好時候。
13.
婚後第三天,李雲升依依不舍地走了,我接過了他傳遞消息的工作。
我有一個革命黨上線,也是李雲升留下來接應我的同志。
約瑟芬將小桃託付給我以後,再也沒了消息。
我倒不是特別擔心約瑟芬,她雖然嬌矜,卻是我們三個裡面最能屈能伸的。
就看她由妻到妾,還能在二夫人手下做小伏底,就知道她在每個境遇中都會抓住機會,讓自己過得舒坦。
出帥府雖然艱難,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條新路呢。
上線偶爾遞進消息來,無非都是說李雲升打了哪些勝仗,拉起了多少人的隊伍雲雲。
還說北方也不是安穩的,早晚要亂起來,要我們早做打算。
我接了消息,倒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城裡還是一副歌舞升平、固若金湯的樣子。
過了沒多久,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平日我除了養胎,便是不留痕跡地照拂小桃,打探城內消息。
約瑟芬走後,二夫人就將小桃拋到一邊,隨她自生自滅。
多虧二夫人院中,還有一位約瑟芬娘家的舊僕,我倆暗中照顧,小桃總算磕磕絆絆地活了下來。
誰知,就算是這樣,也礙了二夫人的眼。
一年後,就在我生孩子的那天,小桃被二夫人的丫鬟帶到假山玩,不小心落了水。
我嚇得差點難產,好不容易生下女兒杏花,跌跌撞撞趕到池邊。
隻見嚇壞了的小桃,摟著秋平的脖子撕心裂肺地喊娘。
「娘在,娘在。」
秋平渾身湿漉漉的,小桃喊一聲,她就應一聲。
老夫人動了惻隱之心,將小桃交給了秋平照顧。
二夫人冷笑一聲:「一個瘋子照顧一個賠錢貨,正合適。」
經過抱著杏花的我,不屑地瞥了一眼。
她如今也沒興趣折騰小桃了,二爺的兩個寵妾都有了身孕,都說是兒子。
她正等著養帥府的唯一繼承人呢。
14.
收養小桃後,秋平的痴症慢慢好了起來。
杏花還沒過四歲生日,南方大捷,打得鬼子北上。
又過了不久,鬼子兵臨城下。
大少爺不敵,留下帥府的人拖延時間,率軍棄城而逃。
鬼子進了城,一路燒S搶掠,奔帥府而來。
兵荒馬亂之際,李雲升留下的革命黨同志,趕著馬車來帶我撤退。
誰知二爺突然S人搶車,待我趕到時,他已經將府裡的金銀珠寶裝了滿滿一車,帶著二夫人要跑。
我在車廂外硬擠了個位置。
馬艱難地拉著車,跑出帥府大門時,沒處逃命的丫鬟女眷,跟著馬車跑了一路。
抱著小桃的秋平也在裡面。
小桃是二老爺的親骨肉,無論秋平怎麼求他,要他帶上小桃,二老爺都目不斜視。
之前寵妾們生下的也是女兒,他也不在意。
隻有二夫人嘴裡不幹不淨地罵:「一個賠錢貨,跟她那個不要臉的娘一樣,S在外面才好!」
我一個手抱著杏花,松開了扒住馬車的另一隻手,伸手去接小桃。
冷不防被身後的二夫人推了一把。
我和杏花,猛地跌下了車。
「沒用的女人和丫頭片子,不配活下去。」
二夫人轉身將一位有孕的姨娘拉上車。
我和秋平帶著兩個孩子在帥府暗室裡藏了五天,躲過了鬼子屠城。
我倆出來時,天色陰沉,到處都是S人殘肢。
革命黨同志S了,我與李雲升的聯系斷開了,我們不敢留在府裡。
兩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沒有東西吃,一路乞討一路往北走。
到了下一個城,秋平將自己典給了妓館,掛上了鋪。
「是我連累了你和杏花。」
「兩個女娃,總有一個人要看著她倆。」
她向老鸨求情,給我找了個做飯的營生,管吃管住,不要銀子。
就這樣,我們四個在妓館的柴房中安下身來。
15.
過了二十多天,我在後廚做飯,留秋平在柴房裡陪兩個女兒。
誰知,就這一會兒功夫,她遇到了熟人。
竟是被二爺踹下車,前來賣身的二夫人。
在二夫人眼裡,沒用的丫頭片子,不配活下去。
誰知,她在二爺心中也是一樣。
二夫人見了小桃,眼前一亮,立刻決定不賣她自己了,要將小桃賣了。
小桃自小被她打慣了,見了她,像個鹌鹑一樣縮成一團。
秋平衝過來護著,被二夫人一把推倒在地。
二夫人騎在秋平身上,拳打腳踢。
「賤貨!約瑟芬害了你的孩子,你還替她養孩子,你裝哪門子觀音菩薩!」
「我是小桃嫡母,她的生S我說了算!信不信我把你一起賣了!」
二夫人身上有把子力氣,秋平本就怕她,被她一巴掌一巴掌閃的,好像又變成了那個瑟縮而無力的少女。
她又糊塗起來,哭喊著求饒:「二太太,我不敢了,我沒有勾引二老爺,是他逼我的!」
五歲的杏花上來攔,卻被二夫人一把薅住頭發,一耳光扇到一邊。
「S丫頭,我連你一起賣!」
她對著秋平的臉啐了一口,起身轉身,卻對上了身後拿著刀簪的我。
一道銀光從她脖子上閃過。
二夫人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洶湧的鮮血從她的脖頸處湧了出來。
我上前,捂住她的嘴。
秋平和小桃早就嚇傻了,驚恐地看向我。
四眼相對,我心裡一時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門大開著,外面傳來腳步聲。
大家都愣了。
隻有杏花,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將柴房的門關上。
「娘S壞人,娘真棒。」
她嘴角被二夫人扇出了血,右臉高高地腫了起來,小小的身體靠在門上,對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細白的小牙。
16.
我和秋平帶著兩個孩子,在妓館相依為命。
這些年,孩子大了,兩個人搶著幫我燒火做飯,秋平送了客,也到後廚幫忙,邊幹活邊說聽來的事。
聽說,如今鬼子割據統治北方,領頭的大佐,喜好十一二歲的姑娘,派人到處搜羅。
聽說,李少帥投了鬼子,又回了帥府。
南方革命軍正揮師北上,有個將軍S鬼子特別勇猛,被稱為「鬼見愁」。
如今小桃越長越清麗,在妓館沾染了一些不該有的眼神。
好在這三年,我們也攢了一些銀子,準備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