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時她這麼說,陸昭燼早就哄她去了,可不知怎的,他心裡十分不安,隻覺得柳絳绡的話十分刺耳。
他沉下臉說:“我陪你不知比陪她多多少,阿灼卻從不爭搶,你卻這般小氣,簡直讓我失望。”
柳絳绡第一次被陸昭燼訓斥,一時間錯愕,眼中含淚,委屈至極。
婆婆上前安撫柳絳绡,對陸昭燼說:“你這麼兇幹嘛?別嚇著我孫子。”
公公進裡面院子走了一圈後出來,哼了一聲:“怎麼亂七八糟的,樹樁也焦黑,怕不是把院子燒了不敢見我們吧?”
一聽樹樁焦黑,陸昭燼心中巨震,拔腿衝向裡院。
就見地面、圍牆上盡是灼燒後的痕跡,而院子裡原本有著金色年輪的樹樁,此刻漆黑一片,如同木炭。
上面凝結著琥珀色的桃膠,像極了桃樹臨S之前流下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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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燼身形一晃,撲通一聲跪下,嘴裡喃喃道:“不可能,你是妖,怎麼可能被火燒S?你自斷枝幹都沒事,怎麼可能S?一定是你怪我這段時間忽視你,用障眼法騙我哄你,對不對?”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觸摸焦黑的樹幹,剛一碰到,樹幹便化成粉末,簌簌落下。
陸昭燼忙收回手,聲音不穩:“你又不是普通桃樹,隻要有根在,你一定會好起來,對不對?你等我,我去找道士幫忙!”
說完就站起身,晃了一下身體才穩住,隨後往外跑去。
剛到門口,他就被柳絳绡攔住了:“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有什麼事明天再辦,先歇息吧。”
陸昭燼猛地甩開手,怒視柳絳绡:“你沒看到裡院被燒了嗎?發生這麼大事,我怎麼睡得著!”
柳絳绡不滿道:“燒了就燒了唄,反正也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就一個老樹樁而已,挖了重新種一棵果樹,我喜歡吃橘子,種橘子樹吧!”
柳絳绡說得輕快,話音剛落卻被陸昭燼一把掐住了脖子,聲音冷如寒冰:“你不是不知道那樹樁是什麼,怎麼還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我告訴你阿灼的真實身份,是想讓你知道她能護著全家,和她好好相處對你有利,而不是讓你想著怎麼去害她!”
柳絳绡被掐得喘不過氣,兩隻手不停抓撓著陸昭燼的手臂,但無濟於事。
婆婆見狀衝上來捶打陸昭燼:“放手!你這是幹什麼!瘋了不成?為了一個妖怪,要S了我的孫子!”
陸昭燼猛地看向婆婆,咬牙切齒道:“你知道了阿灼的身份?”
婆婆還在捶打陸昭燼,邊打邊說:“絳绡是個好的,你一告訴她,她就立刻告訴了我。不像陶灼那個妖怪,瞞了我們十年,還不知道這十年裡她有沒有趁我們睡著吸我們的精氣來修煉,話本子可都是這麼說的!妖怪沒一個好的,S了便S了!”
陸昭燼目眦欲裂,恨不得給婆婆兩巴掌,他雙眼赤紅,聲音嘶啞:“你口口聲聲說她瞞著我們十年,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她以自身桃木建房,驅病除災,就你跟爹十年前那個病恹恹的樣子,早就S了!你她砍了自身,護住了我們一家!”
公公正拿了木凳,欲打在陸昭燼身上,聽聞這話,舉著木凳的手僵在空中:“你說的,是真的?”
6
陸昭燼一把將柳絳绡摔在地上,看著眼前的三人,眼中幾欲淌血:“當年她嫁給我後,我就覺得奇怪,為何我總能逢兇化吉。直到我發現,每次遇險,胸口的桃木簪都會發熱,那時我便猜測,阿灼的身份不簡單。
家中貧苦,她便能找來蜜桃,讓我拿去售賣,可你們在這裡住了幾十年,可曾見過附近有蜜桃?
房屋破舊,我說沒錢補漏,她第二天便能找到上好的木材,讓我們一文錢不花,就蓋了新房。
我說要出海經商,她便能找到木船,讓我帶上滿船的蜜桃上路。
和她成親後,二老的身體越來越好,百病全消。
我也猶如神助,財源不斷。
娘你居然說阿灼S了便S了,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忘了當年她嫁給我時,咱家是什麼樣子,再看看現在,你怎麼能說得出剛才那些話?”
婆婆被陸昭燼吼得說不出話,好一陣後才低聲說:“我不知道,我以為我跟你爹身體好起來,是因為菩薩保佑,咱家終於時來運轉,所以才……”
公公也上前道:“我以為是我兒出息了,找到了賺錢的門路,阿灼隻是在家洗衣做飯而已。我們是真沒想到,她付出了這麼多。我還以為她是妖,要害我們,所以今天專門出去……”
“爹!”
公公的話被柳絳绡打斷,這時候她才扶著肚子慢慢站起身,嬌弱道:“阿昭,我知道姐姐S了你難受,但人S如燈滅,你要珍惜眼前人,我可還懷著你的孩子,你剛才真是嚇到我了。”
陸昭燼一聽孩子,臉色稍緩,吩咐道:“你進去休息,我去一趟道觀,但凡有一線生機,我也要救阿灼。”
說完便頂著寒風出了門。
婆婆和公公面面相覷,臉上帶著悔意。
婆婆說:“早知道阿灼這麼有用,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她。”
公公嘆了一口氣道:“已經晚了,我看過那樹樁,已經成了焦炭,沒得救了。”
婆婆也跟著嘆氣:“早知道那天雷陣這麼厲害,就不該聽絳绡的,搞得現在阿灼魂飛魄散。”
公公替柳絳绡辯解:“絳绡也是擔心咱們被妖給害了,心是好的。隻可惜了阿灼肚子裡的孩子。”
柳絳绡卻笑了一聲:“爹娘不覺得遺憾,那桃樹精腹中的孩子,是我找天星觀的道士要的傀儡木,懷孕是假的,隻為了消耗她的法力罷了。”
門砰的一聲突然被推開,隻見原本已經離開的陸昭燼站在門口,臉色蒼白,雙眼赤紅,如同一隻惡鬼。
“是你們,聯手害S了阿灼。”
他抬眼看向柳絳绡,喉嚨裡幾乎要噴出血來:“我將帶了十年的桃木簪給你護身,你竟然找道士S了阿灼,她可從未害過你,你為何惡毒至此!你個毒婦!”
說完他便抄起剛才公公舉過的木凳,一下砸在柳絳绡的頭上。
伴隨著柳絳绡的慘叫,婆婆驚呼道:“我的孫子!”
話音剛落,柳絳绡的肚子便快速癟了下去,竟從衣服下擺處鑽出一隻老鼠,見狀不好,拔腿就要跑。
陸昭燼來不及思考,直接一凳子砸在老鼠身上,吱的一聲,老鼠眨眼間變成了一攤肉泥。
婆婆見狀,跌坐在地,公公也不可置信道:“絳绡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變成了老鼠?我孫子呢?”
7
婆婆嚇得哆嗦,直說:“這都是報應啊!”
陸昭燼把柳絳绡捆了手腳丟進了柴房鎖了起來,眼中冰冷一片:“你們要是敢放了她,我就去衙門寫斷親書,從以後,沒有任何關系。”
說完便騎上馬,朝天星觀疾馳而去。
等陸昭燼回來時,身後跟著一個青衣道士。
道士走到樹樁前一看,手指掐算,便知曉了前因後果,長長嘆息:“妖多痴情,一心報恩,現在因果已了,你們再無幹系。”
陸昭燼抓著道士的袖子,懇求道:“道長,她是我的妻子,怎麼能說我們沒有幹系,求求你,救救她。”
道長搖了搖頭道:“二十八年前,你救她一命,你與她之間便有了因果。她陪你長大,嫁你為妻,護你和家人周全,多次為你擋下S劫,自願葬送修仙之路,最後也因你而S,算是全了她的心意。你們確實,再無瓜葛。”
陸昭燼喃喃道:“什麼……擋下S劫?”
道長指著樹樁年輪:“每道金紋都是她為你擋的劫。”
想起四歲那年,土匪的刀本來該砍斷他的脖子,是突然瘋長的桃枝纏住了利刃。
土匪大喊妖怪,丟下他跑掉,地上隻留下一顆被冰封的桃核。
他當時認為這是他的幸運之物,便隨身帶著。
他才是要報恩的人。
可種下桃核後,隨著年紀增長,他漸漸忘了自己當初為何要種桃樹。
看著樹樁上的五道金色年輪,陸昭燼痛哭出聲,眼淚滴在焦黑的樹樁上,和琥珀色的桃膠融在一起。
頓時桃膠融化,順著焦黑的便面滑落,仿佛正在哭泣。
我S前的記憶瞬間湧入陸昭燼的腦海,他聽見了柳絳绡對我說的話,也看到了我被天雷陣劈得慘叫連連,以及被一劍刺穿腹部後,臉上的震驚和痛苦。
陸昭燼不斷搖頭,嘴裡說著:“不,我沒有想要害你。我雖早就知道你是桃木所化,但我以為你既然能化出人形,道行必定不淺,等我S了,你也一定還活在世上。所以我才假裝不知你身份,一次次向你索取。我沒想到,僅僅出門看個燈會,回來你便成了這樣。”
他一下子跪在道士面前,懇求道:“求道長救救我妻子,讓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哪怕是以命償命。”
道士無奈搖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桃樹精已經魂飛魄散,要想重新為其聚魂,需要你六十年壽元來換。若是成功,你便隻餘三年性命,你可願意?”
陸昭燼以頭搶地:“我願意,求道長救她。”
陸昭燼用六十年壽元換我一線生機,瞬間變得白發蒼蒼,形容枯槁。
公婆見到他時,一下子痛哭出聲,後悔不已。
陸昭燼打開了柴房大門,讓道士看柳絳绡到底是何底細。
道長法力一掃便已知曉答案,對陸昭燼道:“一隻鼠妖而已,服用了含有功德之力的蜜桃遮掩了真身,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蒙蔽了我師弟。她身上有我師弟的氣息,我剛才就想說,桃樹樁那處的天雷神,很像我師弟的手筆,這樣看來,果然是他。”
陸昭燼恨不得一刀S了柳絳绡:“一隻陰溝裡的老鼠,惡心至極,也敢妄想為人妻!”
柳絳绡卻哈哈大笑道:“可你睡了我這隻老鼠整整五年,你抱著我又親又摸時,可沒嫌棄我惡心。你還為了我這隻老鼠,害S了功德在身、一心報恩的發妻,你又能好到哪裡去?我們倆,正好般配!
別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你可早就知道她在家中賬為你操持辛苦,可你隻想著和我廝混。
你明知桃樹喜陽,可還是讓她去住那陰暗的屋子。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陽,可我就喜歡看你為了我針對別人的樣子,哈哈哈哈……”
8
道士揮舞起手中拂塵,柳絳绡的笑聲瞬間變成慘叫,沒幾息就變成了一隻灰色的老鼠,再沒了生息。
道士對陸昭燼微微躬身道:“是我師弟道行不夠,看不出這鼠妖的真身,害了你發妻。我會助你重聚桃樹精的魂魄,分文不取。”
陸昭燼恨柳絳绡,也恨那個S了我的道士,但更恨的,是他自己。
他竟然為了一隻老鼠,負了真心愛自己的人。
他去衙門寫了斷親書,把公婆趕了出去。
公婆自知犯了大錯,不敢回去面對陸昭燼的怒火,尤其知道他隻剩三年壽命後,恨不得自己替他去S。
兩位老人到親戚家借住,可沒了桃木屋護著,沒多久,就雙雙病S。
陸昭燼聽說後,心中毫無波瀾:“他們早就該S了,是因為阿灼,才多活了十年,夠了。”
陸昭燼簡單埋葬了公婆,整天待在家裡,守著焦黑的樹樁,每天看無數遍,等著樹樁發生變化。
時間一天天過去,眼看三年時間即將過去,陸昭燼已經油盡燈枯。
院子裡的樹樁依舊毫無動靜,秋千繩結上的桃花絡隨歲月褪色。
忽然他聽見院牆外有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陶灼,今天的蜜桃賣完了嗎?”
陸昭燼撐著年邁的身體,搖晃著爬起來,拄著拐棍往外走去。
推開門就看到前面的路上,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正對著一個身著粉裙的嬌俏女子微笑。
陸昭燼渾濁的雙眼漸漸亮起,聲音嘶啞如同久不運轉的車輪:“阿灼。”
我轉頭看去,笑問:“老伯,你認識我?要買蜜桃嗎?今天剛摘的,又大又甜!”
我看這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可能是曾經買過蜜桃的顧客吧。
陸昭燼感受著懷裡的桃木簪隱隱發熱,似在呼喚眼前的人。
他老淚縱橫,一邊笑一邊哭,狀若瘋魔:“成功了,終於成功了,我終歸是救了你。S前能再見你一面,老天待我不薄。”
我聽不明白他的話,但總覺得眼前這人很悲傷,可能是認錯了人。
旁邊的白公子說:“老伯,外面風大,趕緊進屋吧。陶灼,剩下的蜜桃我全買了,你也趕緊回去吧,這天可能要下雨。”
“好!”
白公子可真是個好人,前幾天我賣蜜桃時被地痞糾纏,多虧他出手相救,還天天來買我的蜜桃。
陸昭燼目送我們離開後,扶著胸口的桃木簪,輕聲說:“她不記得也好,那些不開心的事,沒必要記住。”
三個月後,我和茶商白砚書成親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鎮。
茶商白家公子娶了一個賣桃女,十裡紅妝,讓人豔羨。
最讓人稱贊的,是白砚書對外宣稱絕不納妾,請各位親朋監督。
為了讓我信他,他還寫了承諾文書,若違背誓言,家中錢財分文不留,全部歸我。
我看著他手腕上的桃花胎記,眼中滿是愛意。
若真負我,那我便把他精氣吸了,命定之人的精氣可助我成仙。
成親那天,陸昭燼拄著拐,站在路邊,花轎路過時,他喚了一聲:“阿灼。”
我聽見了,是那個老伯的聲音,但婚禮結束之前,我不能掀蓋頭。
可能他又在通過我,思念那個和我相似的人。
傷情的人何其多,我能和白砚書終成眷屬,實在難得。
我隻想快點見到他,那個手腕上有桃花胎記的男子。
助我修煉成精的道長說,他才是我命定的伴侶。
若真心被負,吃了他便是,不會受到天罰。
陸昭燼步履蹣跚地回到家中,他已滿頭白發,呼吸遲緩。
他走到焦黑的樹樁前坐下,驚喜地發現樹樁上生出了一粒新芽,喜悅從胸腔噴薄而出,可轉眼,新芽又枯萎成灰。
陸昭燼頹然地坐在地上,眼裡的光完全消失,兩行濁淚流下:“阿灼,阿灼……你回來看我了……你是不是,還記得我?”
曾經的記憶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清晰。
桃樹枝上的秋千,七歲的他被我推得高高的,笑聲傳入天際。
秋千上紅繩編織的桃花絡鮮豔奪目。
七歲的陸昭燼對我說:“我家窮,除了桃花沒什麼好看的,你別嫌棄。”
化作女童的我說:“我最愛看桃花,一起賞花後,我們就是好朋友。”
新婚之夜時,陸昭燼說過,此生隻娶我一人,所有違背,不得好S。
當年發的誓即將應驗,他陸昭燼,就要S在發妻嫁給他人這一天。
陸昭燼被人發現時,已經生機全無,懷裡還抱著焦黑的桃木。
我剛剛和白砚書完成了夫妻交拜,忽然心有所感,朝門外望去。
我的魂魄在此刻終於聚齊,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蓋頭下,兩行眼淚打湿了我的臉頰。
秋千架上紅繩燼,灼灼桃夭映血枝。
剖心雕得桃木簪,原是傀儡斷腸詩。
今跪枯樁求春色,滿手焦灰盡舊誓。
六十年壽元換我回來。
陸昭燼,我倆,兩不相欠了。
這一世,我要和愛我敬我的命定之人,幸福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