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與我隔著那小小的孔洞,對上了眼。
他閉上了眼。
我心中有了預感,可我來不及喊出聲,就眼睜睜看著父親對著裴容和跪了下來。
「裴相,是我教女無方,求裴相看在你我師徒一場的份上,放小女一馬吧!」
黑暗的柴房中。
我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古板嚴苛的父親,從不向權貴折腰的父親,為了我這個愚蠢的女兒,對著曾經的門生跪了下來。
裴容和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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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讓我看到這些。
即便這樣,裴容和仍然沒有答應。
我被沉塘後,我看到母親暈了過去,父親一夜白頭。
笑到最後的唯有裴容和。
他裝模作樣地讓父親節哀。
他說他也愛過,可沒想到我會背叛他。
即使這樣,他也依舊愛我。
所以他娶了我的陪嫁丫鬟,鳳逍。
裴相再次娶妻。
京城的人無不贊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
妻子給他戴了綠帽子,他還能做到這個份上。
裴容和機關算盡,得償所願。
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多麼得意啊。
可那麼得意,為何他時常對著我留下的東西走神呢?
我種的花,我為他做的衣服、帕子、鞋墊,我常讓廚房做的那些菜式……
府裡到處都是我的痕跡。
裴容和是個聰明人。
他沒有任何猶豫就把這些東西都換了個遍。
他該和鳳逍白頭偕老。
裴容和也是這麼想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走神。
現在不是我留下的花,他對著每一盆花都走神。
還會下意識喊我的名字。
若說,衛戰對我有悔意,是因為我S那一幕太過震撼。
那麼,裴容和對我不舍,就是因為我把他伺候得太好了。
鳳逍這樣倨傲的人,做我丫鬟的時候都不怎麼伺候我,做了裴夫人,又怎麼會伺候裴容和呢?
我看到,很多年後的一個雨夜。
裴容和突然翻到了書中一張紙條。
上面寫了半句詩:桃花與君逢。
是當年我羞紅著臉,遞給他的。
他沒有回,但他把這個紙片留了下來。
不是他舍不得,是他要有備無患。
若是我不願嫁給他,他可以用這個來證明我已與他私相授受。
窗外的雨落進了屋子裡。
明明沒有風,卻有雨滴飄過來,打在了紙條上。
沒過幾年,父親辭官。
裴容和前去相送。
父親已看透了裴容和,拒絕相見。
他在床艙裡,對岸上的裴容和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將聞溪嫁給了你。」
裴容和沒有應。
他的表情沒有什麼波瀾,顯然在意料之中。
可偏偏下一句,卻讓他變了臉色。
「我想,聞溪最後悔的,也是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偽君子。」
8
次年。
裴容和鬱鬱而終。
享年二十九歲。
這下這個夢該結束了吧?
我都看累了。
我對我S後他們的心路歷程沒有興趣。
偏偏,夢魘沒有結束。
我看到了鳳逍。
在裴容和的令堂上。
她沒有穿喪服,表情也沒有了以往的淡然。
周圍的人仿佛看不見她一樣。
我聽到兩個小丫鬟討論,說裴夫人不見了。
可明明鳳逍就站在這裡。
我意識到,她們看不見鳳逍。
鳳逍面色難看。
她自言自語道:「到底哪裡出錯了!」
不,她不是自言自語,有一面鏡子回答了她。
鏡子裡有個頭發半白的男子。
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仙俠話本。
這莫不是什麼傳影的寶物?
鏡子裡的人道:「你已經接連渡劫三次都失敗了,這方小世界已經開始排斥你了。」
鳳逍道:「我用了張聞溪的命格,全都是按照她的人生走的,怎麼還會被排斥!」
「你是用了她的命格,可她的命格也沒有活成你這幅樣子。」
「就像第二世,張聞溪原定命格,她嫁給衛戰,後來隨衛戰上戰場,做了軍中大夫,救了學多人,而後衛戰虐S俘虜,縱容屬下燒S搶掠平民百姓,引起民憤,又因大意S在戰場上,她取而代之。」
「可你呢,你僅僅嫁給衛戰,卻不曾救人!」
「還有第三世,張聞溪嫁給裴容和後第八年,大義滅親舉報他貪腐!」
「你仍舊隻做了前半段!」
鳳逍面上不服,辯駁道:
「閉嘴!這種凡人女子,明明隻要嫁人就好了……」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無用,我還能如何?」
鏡中人沉默了許久道:「按照法則,你已渡劫失敗三次,沒有機會了,但……你可以強行用剩下修為,再進行最後一次時空輪轉。」
「但這次,你佔不了張聞溪的命格了,你再用她的命格馬上就會暴露在這方小世界意志之下。」
鳳逍著急道:「那我該用何人命格?」
「這方小世界、這二十年間還有哪個女子的命格能承受得了我?」
鏡中人似乎探查了一番,嘆了口氣道:「已無身負功德,且與你八字合得上的女子了。」
「現下,唯有用你自己真身進去。」
鳳逍眼中閃過抗拒。
鏡中人悠悠道:「你若不去,再無突破可能,你的壽元已不足百年了。」
最後,鳳逍咬牙點頭:「看來,隻能如此了。」
鳳逍帶著鏡子消失的那一刻,鏡中人似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裡,似乎都不是夢魘。
是有人讓我看到了這一切。
9
醒來後,我消化了許久夢中之事。
一連兩日,我都沉浸其中。
我將聽到的對話,憑借著記憶一個字一個字寫在了紙上。
我讓鈴蘭給我買了些仙俠話本。
我逐字分析那些話的含義,遇到看不懂的意思,就查閱那些仙俠話本。
第三日。
太後生辰宴,我不得不先將這事放在一邊。
我帶著鈴蘭和鳳逍赴宴。
我原想將鳳逍從我身邊調走,可轉念一想,便按下了這個念頭。
我不能打草驚蛇。
宴席上來的都是女眷,還有些皇室子弟。
宇文景明自然在其中。
我躲在角落,埋頭苦吃,不願與他沾染上一點關系。
好在,宇文景明也沒有多關注我。
他掛著那虛偽的笑,騙得好些貴女紅了臉。
第一世的我也是這般。
天真又可悲。
可我覺得我沒錯。
世俗禮教對女子的塑造就是這般。
要錯,也是這個世俗的錯,並非我的錯。
我唯一的錯就是不夠聰明。
好在,我現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鈴蘭見我吃得投入,以為我餓著了,又從別桌上偷了些菜給我。
我突然靈光一閃。
我隨手塞了兩塊上好的糕點給鳳逍和鈴蘭。
「你們辛苦了,也吃點。」
鈴蘭歡歡喜喜地吃了下去,嘴巴鼓得像小倉鼠。
鳳逍規矩道:「小姐,我晚點去下人用餐的地方吃。」
可說著,她的肚子輕輕叫了一聲。
果然!
就像那些仙俠話本寫的一樣!
這種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到了他們嘴裡說的「小世界」,必須得壓制住修為。
或者,她為了最後再來一次,已經用光了全部修為。
她現在與常人無異!
想到這裡,我興奮得嘴角壓都壓不住。
我的手指激動得顫抖起來,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好了,我吃飽了,你們陪我去逛逛吧。」
這處院子,我前幾世也來過。
雖不像自家院子那麼熟悉,但也大概知道構造。
知道,竹林深處,庭院幽深,假山後頭,有一個沒人的地方。
我許是真的一刻都等不及了。
鈴蘭眼中雖有疑惑,卻沒有問出來。
很快,我就假裝不經意散步到了這裡。
假山崎嶇,有些高度。
就算摔不S人,也能把人摔殘了。
我手心出了汗。
我真要這麼做嗎?
我三輩子連隻雞都沒S過,我真要這麼做嗎?
我暗沉的眼眸對上鳳逍的眼睛。
她淡然的眼神驚訝了一瞬:「小姐……」
按理說,她應該比我年長許多吧。
畢竟那畫本子上說,修仙者的壽命都很長。
就算她渡劫失敗,也還剩下百年。
可我即便活得平安健康,也不一定能活到百年!
為何就偏偏要選中我做她的踏腳石?
我心底千思萬緒,不甘與憤怒交織。
我沒有再猶豫,對她伸出了手——
10
我沒有成功。
鳳逍被人拉進了懷裡。
宇文景明不知何時出現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帶著熟悉的涼意。
第一世那無力又絕望的記憶,瞬間卷土重來。
他登基那一日,我的丫鬟被封為了皇後。
這本是件離奇的事情。
可放在鳳逍身上卻沒有多少人置疑。
因為,刺客來時,她替宇文景明擋了一刀,而我這個主子卻害怕得躲在後面。
因為,乞丐向我討食之時,她給了他銀兩和食物,而我一腳將乞丐踹了出去。
因為,宇文景明在前線生S不明,她偽造我的口信,也要連夜奔赴戰場找他,而我還在京城享樂。
我不知道這些傳言是如何來的。
但在我知道時,已經京城人人都知道了。
無人信我,信我刺客來時,我已被人下藥暈厥。
無人信我,那乞丐偷偷摸我的大腿。
也無人信我,我啟程關頭,鈴蘭被人送進青樓。
……
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
人人都說,宇文景明一定會將鳳逍收進屋內,這樣重情重義、俠肝義膽的女子,做個貴妃都有可能。
可沒想到,竟是皇後。
我成了貴妃。
皇室忌憚外戚專權,找的皇後本就多是清廉文官家的女兒。
為了讓鳳逍的皇後之位做得順理成章,宇文景明讓父親將鳳逍收為義女。
對外更要說,是當年奶娘包藏禍心,將我和鳳逍的襁褓調換了,她才是真正的張家嫡女。
我人在深宮,成了父親的軟肋。
他被迫應下這荒誕的要求。
我聽到這消息時,已在冷宮待了三年。
有一日。
皇後的貓跑進了冷宮。
宇文景明親自來幫她找貓。
多麼可笑的理由。
我緊閉房門,不想看到他的臉。
可他偏偏不如我的願,非說貓跑進了我的屋子裡。
我還是不開門。
最後太監破門而入。
我看都不願看宇文景明。
可他偏偏沒有自知之明,在我屋子裡站了很久。
有沒有貓明明一下就能看出來。
可太監們在我屋子裡整整呆了半個時辰。
幾隻螞蟻都數得清了吧。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看過宇文景明一眼。
走前,他冷不丁開口:
「你就已經厭朕到,看朕一眼都不願意了嗎?」
我默認了。
後來,我就沒有再見過宇文景明。
飯食越來越差,差到難以入口。
正好我也不想吃。
可鈴蘭這個傻丫頭,不舍得我挨餓。
她給我帶來了吃食。
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白米飯,我的手顫抖得不像話。
我們已經在冷宮待了那麼久了,值錢的東西早就沒了。
她用什麼給我換的這碗飯?
我把那碗飯吃得幹幹淨淨,一釐米都沒剩。
鈴蘭高興地拍手:「太好了,小姐,你多吃點。」
她不小心露出了鎖骨上的話痕跡,慌張地攏了攏衣服。
我假裝沒看到。
當夜,我逼門口侍衛帶我去見了宇文景明。
御書房裡。
他坐在龍椅上,半掀著眼皮,打量著我。
他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似乎在嘲諷我剛剛還沒硬氣,現在卻來眼巴巴找他。
我毫不在意。
我走過去,沒有半分猶豫,就跪了下來。
「咚——」
「咚——」
「咚——」
我一下又一下磕著響頭。
「夠了!」
「你想要什麼?」
我頂著一腦門的血,求他給鈴蘭一個恩典。
「你來見朕,就是為了一個丫鬟!」
「不過是個下人,你倒是費心了!」
我想說,皇後曾經也是個丫鬟。
可我怕這句話會觸怒他。
但無需就算我一句話都不說,他也依舊夠生氣了。
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子,陰沉著臉,看著我,一字一句道:
「那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我愣了愣。
我還能有什麼誠意?
剛剛的頭白磕了?
我問道:「你想要什麼?」
「我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
宇文景明盯著我,眼神幽深如潭水,又像一條漆黑的蛇,吐著信子,不緊不慢纏繞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