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下失憶的陸砚修,養在身邊。
他恢復記憶離開的那天,甩了甩衣袍,變出來一堆珍珠。
“數夠到底有多少顆,數對了,我便回來。”
言罷,他轉身就走,不帶一絲留戀。
第一日,我數到三十二顆。
有點餓了,起身去吃飯。
第二日,我好不容易數到一百顆。
有些犯困,倒頭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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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我沒有數,而是小心翼翼地揣著珍珠出了門。
六年後,陸砚修途經此處,見我趴在石桌上數珍珠,於心不忍湊上前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數清楚了嗎?”
“五十三顆。”我答。
陸砚修眉宇煩躁地看向我:“愚蠢!數錯了!”
沒錯啊,這六年,我買了男人,買了宅子,買了地。
最後,隻剩下這五十三顆珍珠。
1
六年後,再次見到陸砚修,我正在院子裡收拾雜物。
陸砚修挑眉:“怎麼?見到我很意外?”
是挺意外的。
我從怔愣中回神,偷偷瞄了眼裡屋的窗子。
裡頭的供桌上擺著水果跟蠟燭,正中央是陸砚修的牌位,字還是我親自刻上去的。
畢竟他消失了整整六年,我還以為他早就S了……
陸砚修輕慢的視線落在我身旁的石桌上,是他走之前留給我的珍珠。
“這麼多年過去了,數清楚了嗎?”
我垂眸,輕聲答他:“五十三顆。”
下一瞬,陸砚修的笑意僵在臉上,眉宇間透著煩躁不耐。
我知道,這是他厭蠢前的徵兆。
曾經的他,有太多次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
“愚蠢!數錯了!”
“姜滿,怎麼過了這麼些年,你依舊是毫無長進,愚不可及!”
陸砚修鄙夷地瞧著我。
“你太讓我失望了,本君此次下凡,原是想將你一同帶回九重天。”
“可堂堂天界戰神的女人,卻是個連數都不會數的蠢笨之人!豈不是害我遭同僚笑話?”
我怔在原地,瞧著陸砚修一臉氣憤的樣子。
嘴裡的話,泛起陳舊的苦澀。
“陸砚修,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陸砚修沉了臉色。
哦懂了,看起來並不是。
空中突然閃出一柄長劍,直直地朝我刺來。
我害怕極了,慌忙閃身,卻仍是被那劍氣震得翻了個大跟頭。
“嘖,真是沒用!”頭頂響起一道清亮的女聲。
我抬眼看去,隻見身著一襲紅衣的女子依偎在陸砚修身旁。
“砚修,這便是你那凡間的妻子?”
“瞧著真是不怎麼樣啊!”
2
“姜滿生性膽小,幼時腦子受過刺激,經不起你這麼一嚇。”
陸砚修一貫如此,看似向著我,實則說出口的話,帶著他慣有的瞧不起。
紅衣仙子哼笑一聲,上下打量了我一圈,隨後目光被石桌上的珍珠吸引了。
“砚修,我就說過,凡人女子貪心得很,一旦沾染上,便是恨不得將你脫層皮。”
“你看,定是她見此物珍貴,大手大腳,將這些鮫珠揮霍一空。”
陸砚修望著我的目光,鄙夷中帶著失望。
“我屬實未想到,你竟與旁的凡人女子一般別無二致。”
我心下有些委屈,張了張嘴,剛要回他。
草屋的門卻悄然開了。
“娘子,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嗎?”
沈聽瀾一身粗布衣衫,黑發垂在身前,他背著竹籃,問詢的目光中帶著關切。
在看到院裡另外兩個人時,清雋秀氣的臉龐微微怔了一下。
“娘子?”陸砚修僵硬地抻著脖子,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墨色的眼眸緊緊盯向我。
紅衣仙子也大吃一驚。
我撓了撓後腦勺,怯懦地垂了垂腦袋。
“陸砚修,你可莫要責怪我。你走了六年,一去不回……”
“家裡的農活總是要有人幹的吧?我便用你送的珍珠,去街上租了個會幹活的男人……”
可誰知道,這男人越用越順手,人也勤快不打懶。
比那時的陸砚修要好用了許多。
原本,我租用他,還是要付工錢的。
有一日,我瞧隔壁王大娘的女兒金花納了一位上門女婿,這才想到了這般省錢之道。
我越說越得意,甚至還想為自己的聰慧鼓個掌。
完全沒注意到,陸砚修愈來愈沉的眼眸。
倒是紅衣仙子笑出了聲,打斷了我的話。
“砚修,現下她已是他人妻,你贈的鮫珠夠讓她這輩子都衣食無憂了。前塵往事你與她再無瓜葛,如此甚好!”
是啊,這麼一聽,倒的確是再無瓜葛了。
畢竟,那堆珍珠,真是值錢!
陸砚修冷凝著目光:“是啊,了卻我心中一大事。”
言罷,他使勁甩了袖子,帶著紅衣仙子憤然離開。
一袋子鮫珠被甩在地上,噼裡啪啦,蹦得滿地都是。
我心疼得很,蹲在地上撿珠子。
沈聽瀾放下背上的竹籃,同我一道撿。
自陸砚修走後,他一直默不作聲,這不像平日裡的他。
我偷偷瞧著他沉默疏離的背影,暗自琢磨。
可是生氣了?為何事?
最後一顆鮫珠入袋,我偷偷覷了他一眼,衝他委屈伸手。
“夫君,腳麻了。”
沈聽瀾輕嘆一聲,俯身將我拉起,那雙大手有力又溫暖。
“裙擺怎麼髒了?”
我瞧著為我彎腰拍打裙擺的沈聽瀾許久,待他再抬起頭時,衝他笑彎起眼睛。
“夫君,你真好。”
買值了!
3
我低頭忙著數珍珠,就聽到沈聽瀾問我。
“那屋子裡的牌位,便是他嗎?”
我一愣,點了點頭。
平日裡我偶爾來這個草屋放些舊物,裡頭堆得亂七八糟,我就沒讓沈聽瀾進來。
許是他隔著窗子瞧見牌位。
“他從前待你……好不好?”
沈聽瀾的嗓音低低沉沉的,右手溫柔地替我拂去面上的發絲。
我一抬頭,就對上那雙明澈的眼眸,溫和皎潔。
我想了想:“也好,隻是好得不一樣。”
視線相對,沈聽瀾的手僵了僵,溫柔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晦的光,但又很快消散。
許是我的錯覺。
他唇角勾著笑:“如何不一樣?”
我思索半晌,瞧著他那張比陸砚修還要俊俏的臉。
“夫君,你餓了嗎?我有點餓了。”
我收起鮫珠,喊沈聽瀾回去吃飯,以往他總是掐著我的臉,說我太瘦了,要記得吃飯。
可走了好幾步,也沒見他跟上來。
我一回頭,就瞧見沈聽瀾仍舊站在草屋前,一步未動。
形單影薄,低垂著頭,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
“阿滿……”
沈聽瀾問我,陸砚修好在哪兒?
我不是不想回答。
而是一時半會兒,好像真的細說不出來陸砚修待我的好。
真要硬挑出來一句,便是那段時日,有他陪在我身邊,倒是沒那般寂寞了。
可沈聽瀾不一樣。
瞧見他,我就開心,他若是有事出門,我能在門頭巴望個半天,盼著他快些回來。
那寂寞仿佛能鑽入骨髓,鬧在心房,又痒又難耐。
見我半天不回應,沈聽瀾的聲音委屈中夾雜著一絲緊張。
“阿滿,如今他回來了,你莫不是不要我了?”
4
最近,沈聽瀾似乎總是躲著我,害得我時常鬱悶。
可今日,他去市集給我買了套新衣裳。
我歡喜得扒拉著裙子,問他怎麼樣。
沈聽瀾垂眸,淡笑著誇我好看,又撿起我換下的舊衣裙,要丟了去。
我慌忙阻止:“別丟別丟!”
他走至門口的身形一僵,抓著裙子的手握得很緊。
暖陽透過他颀長的身影傾瀉而下,在屋裡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為什麼不能丟?我買的新裙子比不上這舊的?”
沈聽瀾指著裙角一處黯淡的血色,嗓音低沉喑啞。
“阿滿……莫不是因為這是陸砚修留給你的念想,所以舍不得丟?”
七歲那年,我發了一場高燒。
阿爹外出討酒喝,卻因出言不遜,被人打S在小巷口。
我躺在板床上許久,被王大娘的女兒金花發現,這才撿回來一命。
可腦子卻是落下了毛病,反應也總比常人慢些。
撿到陸砚修的時候,他不僅失了憶,還渾身帶血,衣衫破碎,唯有緊貼在胸前、繡著名字的手帕,被他小心呵護在前。
他一張白淨的小臉滿是傷痕,那副慘兮兮的樣子,惹人生憐。
我想養他,可我沒錢。
於是,我假裝沒瞧見他,剛繞過一步,他卻緊緊抓住了我的裙擺。
“你松手!我就這麼一條好看衣裙!”
他未松開,虛喘著氣,眼神也愈加飄忽。
“帶我走。”
說罷,便倒在了我的腳下。
我怕他S在我面前,怕人誤會是我害了他,更怕被人叫到縣衙挨板子。
便趁著天黑,瞪大了眼睛,瞧著四下無人,將他拖回了家。
我唯一一條好看的衣裙,就這樣留下了陸砚修的血手印。
饒是我後來想了諸多法子,卻怎麼都洗不幹淨。
我本是想說,這衣裙雖然舊了,但還可以將就著穿穿。
可我瞧著沈聽瀾寂寥的背影,喉頭無端滾了滾,哽咽得很。
5
沈聽瀾不知道,其實陸砚修難養極了。
我做的飯,他不喜歡吃。
不是挑挑揀揀,便是難吃到幹嘔。
他皺著眉問我:“你就是吃這些東西長大的?”
我點點頭。
他一副了然的樣子:“難怪這般痴傻。”
陸砚修在我這裡待久了,村子裡也傳出一些闲言碎語。
我見他孤寡一人,無親無故,便聽從了隔壁王大娘的話。
我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細若蚊蠅:“不如我們成親吧。”
“到時候,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這樣便不會有人再說你白吃白喝了。”
陸砚修神色古怪。
“成親這事兒怎麼能你自己提,況且,誰要娶你這樣的!”
我這樣的,怎麼了?
我想問他,可看陸砚修一副不想再搭理我的樣子,便作罷了。
陸砚修不想娶我,我有些失落。
草屋很小,隻有一間房,陸砚修在我那張床對面又搭了個板床。
我瞧著他每晚掏出那方手帕,對著繡字發呆。
我想,他喜歡的人應該是送他手帕的姑娘。
後來,陸砚修恢復了記憶。
他是九天之上的戰神,不是村裡旁人口中的廢物。
可無論他是誰,都不會是我姜滿的家人。
我問他,還會回來嗎?
他俯視著我良久,揮了揮衣袍,變出了許許多多的珍珠。
“數夠到底有多少顆,數對了,我便回來。”
我知道,陸砚修不會再回來了。
他明知我算數不好,賣碗豆花,還能被人诓騙了錢去。
卻硬是給我出了一道最大的難題。
陸砚修走的那天,我捏著珍珠,指尖掐得近乎泛白。
他背對著我,暖陽將他高大的身影襯得落拓瀟灑。
他未曾跟我道別,走得幹脆利落。
6
沈聽瀾依舊背對著我,他站在門口,沉默得像個廟裡的山神雕塑。
我瞧著他的背影,心髒猛地發慌,突然害怕得緊。
他也要走了嗎?
我忽然想起,陸砚修走後的第二年,村裡下了一場狂風暴雨。
草屋本就破舊,狂風掀飛了屋頂。
我追著我的屋頂跑了出去,沈聽瀾追著我。
追到後,他一把將我按在懷裡。
“傻不傻,屋頂沒了我們再蓋便是,你受傷了可怎麼辦。”
我怔怔地看著沈聽瀾。
明明都是斥責我傻,卻又好似哪裡不一樣。
雨水淋湿了我和他。
我笑著掏出懷裡的珍珠。
“沈聽瀾,不用你蓋,我有錢,我養你可好?”
“隻是……隻是你能別離開嗎?”
別再像陸砚修一樣,拋下我可好?
我藏在心底裡,沒敢把話全說出來。
陸砚修走後,我難過得出不了攤。
金花尋到我家裡來,瞧見屋裡沒了陸砚修的蹤影,下一瞬便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
她磨得尖細的指甲,戳著我的腦袋,怒我不爭:
“姜阿滿,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吃人不吐骨頭,別把你掏心窩子的話一股腦兒全都告訴人家,知道了沒!”
我不是不想說。
我隻是怕沈聽瀾跟陸砚修一樣,在我付出真心後,又將我狠狠拋下,一走了之。
7
寂靜的木屋裡,沈聽瀾輕嘆一聲,抬腳要走。
我的心髒忽地一顫,心頭酸澀無比。
我快步過去,從他手裡奪過裙子。
破舊的衣裙瞬間被剪成好幾片破布,隨後被丟進灶臺下的火坑。
沈聽瀾灰暗的眼眸一怔。
我向他解釋:“什麼念想不念想的,舍不得丟,是因為這衣裙還未穿舊,浪費著實可惜。”
“夫君,你掙錢又不容易。這衣裙花了多少錢?”
我掏出珍珠,遞給他。
沈聽瀾沒接,緊抿的唇繃成線,他深深望著我,目光裡是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阿滿……是不是陸砚修才算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
“花著他的錢,等他回來了,是不是我就得走?”
沈聽瀾聲音沙啞極了,他一把撇開我手裡的珍珠,掉了一地。
我心疼地撿起珍珠,反問他:“你是我的夫君,我不要你,要誰呀?”
他偏著頭,神情隱匿在陰影中,唇瓣翕動,顯得微弱無力。
“你總是哄我……阿滿,我跟你之間,名分尚未成真,又做不得數……”
我看著沈聽瀾耷拉著頭,寂寥落寞的模樣,心裡酸澀得不行。
原本盤算了好久的話,在喉頭滾了又滾。
我想,我要是再不說,沈聽瀾怕是會先跑了。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沈聽瀾,那你願不願意……讓我娶你?”
8
心髒跳得快速,我緊緊捏著手指,力道大到摳得指節生疼生疼的。
沈聽瀾聞言,身形一顫,他快步朝我奔了過來,溫和的眼眸帶著亮亮的光。
他一把將我摁在懷裡,問得小心翼翼。
“你當真願意娶我?成親可不隻是叫聲夫君就了事的。要穿喜服,蓋上紅蓋頭,還要喝合卺酒……”
這些,我都知道。
我掰著手指,一點點細數。
“喜服我找東街的繡娘,她手巧心細;合卺酒,我找西巷的胡家,他家的酒飄香十裡……”
“沈聽瀾,我不花別人的錢,我花我們兩個掙的錢。”
他將我抱得很緊很緊:“阿滿,那你快點娶我吧,我還想跟你……”
“入洞房。”
沈聽瀾一字一句,聲音壓得低沉動人,燙得我耳廓通紅。
入洞房!
我聽金花說過。
沈聽瀾在我身邊久了,金花偶爾會神秘兮兮地問我。
“沈聽瀾他厲害嗎?”
我瞧她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卻也不明白她為何發笑。
沈聽瀾自是厲害的!
他什麼都會做,洗衣裳洗褥單,還有幫我磨豆子,挑擔子,這些活計他都搶著不讓我幹。
“厲害!特別厲害!”
我用力地點著頭,金花卻大笑了起來。
我追問,她卻不肯跟我解釋。
於是,這會兒,我歪著腦袋,揚起一張笑臉看向沈聽瀾。
“夫君,你入洞房厲害嗎?”
沈聽瀾一向清雋溫和的臉上,染了點點紅暈。
“阿滿到時候便知道了。”
9
我向來好奇。
沈聽瀾這麼一說,我便更是好奇極了。
猛地扒拉幾口飯,便拉著他上了街。
到了店裡我才知道。
他早就託著店老板做好了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