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左右遊離,奪過我手中的下水留下五錢銅板便走了。
等劉大哥回來一問才知道是村裡的徐娘子。
平日裡隻在村裡佔些便宜,鮮少來鎮上。
今天到鎮子裡來,估計是徒步走來找在鎮子裡埋頭苦讀的相公。
我沉思片刻發問。
「她相公莫不是徐且桓。」
「好像是這個名。」
隔日鋪子開門時尹釗就趴在櫃臺前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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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控訴我昨夜將他關在了鋪子中一宿。
我很是冤枉,昨夜找了一圈確實不知道他仍在鋪子裡。
好說歹說給他劃了五文的賬他才消停。
轉而又聽說徐娘子昨夜坐在官府門前哭了一宿,直喊自己相公丟了。
7
昨日徐娘子到鎮上找徐且桓。
想著給自家相公讀書月餘未歸家,定然辛苦,想著給他做頓好吃的再回去。
誰曾想到了家中租給徐且桓的那間小屋子竟然空無一人,隻餘幾本書。
桌上都已落了厚厚一層灰,一看就已許久無人居住。
徐娘子大驚,連忙跑去官府報案。
官府的官差不知是何原因,拒不受理,所以徐娘子才在府衙門前哭了一宿。
徐娘子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條麻繩,放言徐且桓若出了三長兩短,自己也要吊S在府衙門前。
衙役被鬧得心煩意亂,一早便帶人去了林家。
在林家找到了正懷抱著林皎月吟詩作對的徐且桓。
聽說闖進房中時依稀可見身著單衣的林皎月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更是當眾將一個錢袋子扔進了徐且桓懷中,順帶還啐了口唾沫。
「麻煩玩意。」
事情發酵到午時,聽說林家已然是鬧得天翻地覆。
徐娘子氣紅了臉指著徐且桓的鼻子問林皎月是誰。
林皎月指著徐娘子質問徐且桓為什麼還沒有休妻。
林氏被一場意外當場氣得暈了過去。
尹釗繪聲繪色地將自己一早出去打聽到的八卦如數分享。
說完看我面無表情地還在配比滷料的香料,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你就不關心你那被人蒙騙的母親和妹妹?」
我一時沒聽清,讓他將櫃臺上的香葉再多拿一些給我。
直到他又重復了一遍,我才從滷料配方中抽神出來正視他。
「她們活該。」
尹釗聞言一愣,面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們畢竟是你的血親,怎的還落井下石?」
我的手一頓將盤中的香料盡數倒入罐中,合上了蓋子。
「你不是也在落井下石?」
「我怎麼一樣,我是外人,她們又不是我的…。」
「她們不是我的親人。」我打斷了尹釗接下來要說的話。
「不是僅有血脈相連的人就配稱為親人,有些道理也隻能用在正確的人身上。」
尹釗一時語塞,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依舊咽了下去。
後來的幾日,我鮮少見到尹釗出現在鋪子裡。
劉大哥看出我們之間的異樣也試圖想去開導尹釗。
被我制止了。
人生經歷不同,做出的決定必然也就不同。
他終究是要離去的,沒必要過多地解釋。
8
林氏貪慕虛榮,招了個冒牌貴女婿一事在鎮子裡鬧得沸沸揚揚。
林家的鋪子也好久不曾開門了。
又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偶然路過林家鋪子時,往內瞥了一眼。
櫃臺前坐著的竟然是徐娘子。
而徐且桓也坐在鋪子中飲茶。
我訝異了一瞬便推著我進貨的小車離去了。
後來林皎月應該是偷跑了出來。
彼時我沒在鋪子裡,等我回到時。
她站在鋪子門口焦躁地來回踱步。
已全然沒有了當日放下豪言壯語的神氣模樣。
她雙手託著已顯懷的小腹,站在人群中面對著眾人的指指點點。
見我來了之後她連忙撥開人群,撲上來緊緊揪住我的手臂。
「姐姐,徐娘子那個賤人不讓我見桓郎,鋪子的地契也在她手裡。」
我看著她面色蒼白憔悴。
原本纖長白嫩、不沾陽春水的十指現在紅腫得像是個小蘿卜頭。
「你是我的同胞姐姐,即便娘親曾偏心於我,但我未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忍心袖手旁觀看我做妾嗎?」
「隻要你幫我見到桓郎,我一定能說服他休了那個賤人,到時才能拿回爹爹留下的鋪子和院子。」
見她急紅雙眼,我仿若又見到了上一世的那一幕。
她也是急紅了雙眼,臉頰還掛著淚珠。
她罵我多管闲事,朝我扔拳頭大的石頭,讓我去S。
我救過她一次,為此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現在這一切不正是她想要的嗎?
我忽然有些疑惑她當初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沒設想到如今的情形嗎?
為人妾室必受正室制衡,何況還是徐且桓那個懦夫。
或許是察覺到我冷淡的目光,林皎月更加用力地攥住了我的雙手。
沒等我反應過來,徐娘子帶著兩個衙役便往這邊來了。
林皎月見了匆忙往我的鋪子內躲,卻被衙役衝上來一把抓住手腕。
徐娘子緊盯著我,眼神中滿是警告。
「妾室出逃有違律法,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想偷拐我徐家的人,我第一個不放過她。」
林皎月哭嚎著,雙眼中滿是恨意地盯著我。
我以為看到林皎月現在慘痛的模樣我會心生快感。
她終於也嘗到了曾經我被苛責的千分之一苦楚。
可我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感,甚至倍感悽涼。
今時今日,她仍舊不覺得自己當初做下的決定有錯。
她的希望依舊依附在一個已經全然不顧及她生S的男人身上。
「這是你想看到嗎?」
尹釗的聲音忽然落在耳邊,我四下望去周遭無人。
一抬頭,尹釗竟然叼了條狗尾巴草倚在屋頂上。
「你或許聽過一個詞,叫作繭自縛。
「她現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你若想救她,你自去便是。」
尹釗沒有搭話,良久我在屋內似乎聽到他幽幽嘆了口氣。
9
又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林皎月使了什麼法子帶著林氏離開了林家原來的院子,住進了一條偏僻的矮巷中。
自那以後林氏日日上門廝鬧,每鬧上一回都要順走點東西。
原本不想在鎮上開鋪子也曾顧慮萬一她們過得不順了來找我麻煩。
沒想到成真了,還拖累了劉大哥的生意。
鬧了幾回之後,每次她們一來尹釗便皺眉。
一次深夜,我正思索著解決的法子。
尹釗敲響了我的房門,遞給我一兩銀。
「時間來不及,我明日便走了。」
我收下銀錢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初見時他確實一副乞丐模樣,雖然洗幹淨後容貌秀麗,還有幾分像女子,但是世上相貌好的人比比皆是,也不足為奇。
我曾還沾沾自喜,撿了個漂亮乞丐,若今後無事還是個長工。
直到我發現他談吐間大概是讀許多書,我才驚覺他或許不是乞丐。
所以我知道他終歸是要走的。
闔上房門之際,尹釗又道。
「對不起。」
我不明所以,他接著道。
「我以為天下父母皆愛子如命,即便偶有隔閡,亦無傷大雅。
「我想著即將遠行,你身邊能有血脈相連的親人照顧,我也能放心些。
「沒想到反而給你添了更大的麻煩。」
我怔住,他這麼說我倒是明白了。
原來林氏和林皎月竟然是他從林家想辦法弄出來的,一時無言。
一股無名火從心中升騰,好不容易穩住情緒,隻聽尹釗又說。
「下次、下次我來幫你一起……」
我深吸一口氣打斷了他的話:「不用了,我知你一片好意,隻是有些事情未知全貌前,擅自替他人做主本就逾矩。」
「既然銀錢已經還清了,我們日後也不必再見。」
說罷房門一關,尹釗門外的影子由月光投射進房中。
影子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半晌才轉身離去。
隔日一早,院子裡已沒了尹釗的蹤跡。
我照例拿著準備好的東西到鋪子開門,卻見鋪子前守著兩名衙役。
連日來從鋪子裡順走東西已經無法滿足林氏的貪欲。
竟然一紙狀書告我偷竊林家財物,讓我悉數歸還。
10
我跟衙差回了官府,隻見林皎月和林氏已跪在公堂之下。
林氏對著縣令連磕三個響頭。
說我出嫁前偷了林家的財物和肉鋪方子,後面開的鋪子得歸林家所有。
看我背著一個包裹,便指摘我要畏罪潛逃。
林皎月更是言語刻薄。
「姐姐新嫁便開了鋪子,不是手腳不幹淨偷了家裡的接濟夫家是什麼?妹妹勸你早早認下,免受皮肉之苦。」
眼看著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我將背上一直背著的布包卸下攤開堂前。
內裡隻一封手書、一支銅簪,一身純紅嫁衣和一套洗泛白的雜色布衣。
是我從林家帶走的所有。
在我闡明鋪子是劉大哥拿錢與我合開並拿出滷制肉鋪全過程不斷改良的方子呈給縣令後,林氏面露慍色,站起來就想走。
「慢著。」
我從袖中拿出登記在冊林氏從鋪子裡順走的東西明細,整整三頁。
統計下來足足五兩銀。
「民女要吿林氏偷竊,此乃明細,街坊鄰居皆可為證。」
圍觀的百姓發出竊竊私語。
紛紛願意為我指證林氏。
林氏大怒,巴掌下一刻便落在了我臉上。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是我的女兒!沒有我生養, 哪來你今日?還敢告我?!」
縣令接過呈上來的單子和那份斷親書,皺了眉。
隨後衙役更是將林氏母女住處中搜出的東西上呈。
林氏被判誣告, 連打十板子。
林皎月跪坐在地上,雙手捧著已經快足月的肚子淚眼蒙眬。
「姐姐,一個鋪子而已, 你何至於想要娘親的命?
「我們不過是想借用一下,我隻要有錢了就能見到桓郎,到時候鋪子定然會還給你的!」
我耳邊充斥著林氏的叫罵聲,一時間也沒聽清楚她說的什麼。
突然府衙外馬踏聲飛揚, 一眾人在府衙門前下馬。
「奕王到——」
我回首一看。
為首的男子一身大紅錦袍, 腰間佩刀, 劍眉入鬢,一雙墨色的眸子不怒自威。
他身側跟著一位俊麗的少年郎,長眉若柳,眸子幹淨明亮。
一襲月白色的長衫襯得他的身形筆直修長。
不是尹釗又是誰?
尹釗三步並作兩步越過奕王直奔我身側將我從地上扶起。
他俯身在我耳邊低聲問詢, 呼出的熱氣灼傷了我的耳廓。
「沒事吧?」
我搖搖頭。
畢竟是第一次見王公貴人。
我一抬眼就撞上奕王打量的目光,腿不由自主地又軟了幾分。
被尹釗及時扶住。
「你別嚇她。林娘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11
我目光遊移, 落在還在受刑的林氏身上。
才將被打了五板子的林氏看見奕王後眼中忽然迸發出熾熱的目光。
她在這時仍舊沒有忘記算命先生的話。
轉而看向呆坐在堂前愣住的林皎月。
「月兒!還不拜見奕王!」
林皎月痴痴地望著奕王的臉,面上不自覺染上了紅暈, 竟也沒聽見林氏的話。
全讓忘記了她放在心頭一口一個的桓郎。
奕王的目光未分給他分毫, 竟朝我拱手做禮。
「這段時間王妃給娘子添了不少麻煩。」
我想起今晨塞進荷包裡的一兩銀, 隻感覺荷包在發燙。
連忙擺手:「不麻煩、不麻煩。」
忽而腦子一宕,王妃?誰是王妃?尹釗?
我大驚, 腦子裡如同一團漿糊,心髒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著。
眼前全是我對尹釗呼來喝去讓他幫忙搬東西拿香料的場景。
再回過神時, 尹釗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上京,上京開鋪子比鎮子上要賺得多。
我搖頭謝絕。
我明白上京貴人多機遇更多,但以我現在的才能支撐不起這樣大的野心。
生於斯長於斯,我的志向僅僅隻有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她無奈地聳肩, 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府衙前她將自己的荷包放在我手中,說算她入股我的鋪子,讓我留著分紅。
她還會再回來幫我做工,讓我一定要好好地。
走之前她說,她叫尹昭,還有對不起。
昭, 是每一日新起的日頭和希望。
奕王一行人沒有耽擱太久,林氏的板子還得繼續。
林皎月還未從那一眼中回過神來。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荷包, 望向他們遠行的一隊人馬。
「沒關系。」
尹昭本可以一走了之, 但她選擇再回來一趟。
其意不言而喻。
12
林皎月一出府衙的門便被徐家的人帶走。
沒幾日生下一對龍鳳胎,被抱到了徐娘子身邊撫養。
而她又被關了起來。
林氏被府衙的板子打沒了半條命, 丟出府衙門前曬了半日。
最後還是衙役去徐家找來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人領了回去。
沒過三日人便沒了,一卷草席拖出了城。
我打著算盤算著鋪子裡的盈利。
「她就是粗使婆子的命,哪配戴這麼好的首飾。
「-這」每月的盈利也從不到十兩銀暴增到五十兩。
我算清了店面的賬, 將劉大哥和尹昭的分紅留下後拿上我的那部分走向原先的林家鋪子。
林家鋪子被徐家人改了招牌,原先的牌匾丟在角落裡落了灰。
我提出想用二兩銀子買那破牌匾的時候徐娘子沒有一絲猶豫。
鋪子不重要,鋪子的牌匾才是重要的。
因為那是爹爹生前寫下的最後幾個字。
拿回牌匾,便相當於拿回了鋪子。
不多時, 我在原來鋪子的隔街重開了林家的布莊鋪子。
再次聽聞到林皎月的消息已是兩年後。
聽說她又懷了身子。
偶有路過徐家鋪子時,那對龍鳳胎已經能在鋪子裡蹣跚學步。
咿咿呀呀地拽著徐娘子的衣角叫娘親。
隻是總不見徐且桓的身影。
後來聽說他在進京趕考的路上被山匪亂刀砍S了。
徐家出喪那日我沒去,卻收到了徐娘子託人送來的銀子。
是她接手前鋪子的盈利。
林皎月仍舊被徐娘子困在屋子裡。
而她生下的孩子依舊歸徐娘子撫養。
早年的皇妃命成了街頭巷尾暢談的笑意。
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