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該求見。
送到我身邊的驸馬被禁了足,身邊伺候的眼線也都暴露了。
靖王想來心裡有數,我不是先帝那個好糊弄的。
可他的下一步舉動我當真是沒想到。
蕭明曄他竟敢!
竟敢離京!
蕭明曄本是高宗最寵愛的兒子,可因為先帝是嫡子,母家又實在得力,迫不得已屈居人下。
高宗愧疚,給他的封地十分富庶,又許他留京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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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私自離京,等同於向我宣告他養了私兵,讓我仔細行事。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掀了桌子,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最後憋著一口氣解了陳修的禁足。
隔日上朝又吵得人頭疼,靖王的親信文官居多,牝雞司晨一說簡直唱出了花。
話裡話外都是我應該讓賢,由他蕭明曄來做這個攝政王。
陳修尾巴簡直翹上了天,看我時都恨不得把下巴抬到頭頂。
「殿下身子不好,不若早些嫁來陳家,洗手做羹,養著些好開枝散葉。」
我心裡嗤笑一聲,面上卻裝作憤憤。
他已然認為這天下是靖王的了。
可他從未想過,靖王私兵能有多少。
金川富庶繁華,可四周臨郡。
先帝是個蠢得,但高宗不是,既然不讓蕭明曄繼位,他就不會留有餘地。
金川根本養不下什麼兵,若是頂了天和常門聯手,藏下五萬。
但常門不是他的人。
常門外趙太守是堅定的保皇黨,誰當皇上他跟誰,靖王入不了他的眼。
我此舉不過讓他們放松警惕。
因為我手裡,除了不知能調動多少的中央軍和十六衛,還有一張誰都不知道的底牌。
10.
這件事,連和鈺重景都不知道。
鎮西大將軍白月落,兼任三節度使,統帥西漠十萬兵馬。
這是我母妃留給我的最後一枚護身符。
當年她預感自己要出事,喝的酩酊大醉,同我和盤託出:「娘手中有一把刀,可這把刀娘不能用。
陛下荒唐,百姓疾苦,國家不能沒有白將軍了,孩子,他是西漠的支柱。
當初陛下強納我入宮我見過他,孩子,那是娘的…娘的月郎啊…他問娘是不是被強迫的,他說無論如何也會救娘回西漠!
他說他不做將軍了,去他勞什子的將軍!他要和他的小婉兒天長地久!
娘…娘騙了他,他分明還想做將軍,他分明…當初娘和他走過西漠三關兩百裡,百姓苦啊娘的兒,餓殍遍野,娘放不下…娘忘不了!
可是兒,娘的兒…
若是你的話,握住娘的刀,管他娘的海清河晏,去他娘的天下太平,娘的兒,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她說罷就睡過去了,可她睡得那樣傷心,臉上都是淚痕。
娘忘不了的不隻有餓殍流民,還有她的少年將軍。
我修書一封,叫白將軍秘密來京。
如娘說的那般飛也似的快,三月上千裡路,他飛奔而來,累S了三匹馬,隻用了八日。
見面時娘口中的少年英雄看著不顯疲態,胡子拉碴衣衫蒙塵,可眼睛那麼的亮。
他說:「你的眼睛和臉型像你娘。」
我無端覺得有些委屈。
被人刁難我沒委屈,重景受了氣我也沒覺得委屈,我通通用力地還了回去。
可他說,我像我娘。
生而在世這些年,從來沒有人珍之重之用這樣眷戀的語氣和我說一句:你像你娘。
我替我娘委屈,她本能和她的少年將軍連理一生,卻這樣鬱鬱屈辱地靜默。
我哽咽許久,才輕聲道:「娘當初…」
「我知道,你不必多言。」
「我今日來此,就是為完成亡妻遺願,殿下,您要做什麼,末將都會去做。」
「隻求一件大逆不道,將亡妻遺骨遷出妃陵,讓末將…帶她回家。」
我重重地點了下頭,震得一滴淚落在地上。
11.
可我仍不敢全然信他。
我走的每一步都太險了,不能有一點不確定的因素。
這是娘遞給我的刀,可我仍需要自己的刀。
重景在勤政殿等我,我問:「重景,你願意做我的刀嗎?」
重景俯下身吻了我的手。
白月落見到重景的時候皺了下眉:「獸奴?」
「是。」
他似是沉吟許久,半晌才動:「我可以帶他去西漠,隻是雖說獸奴可以領兵,但那都是用血汗壘出來的軍功。」
「獸奴雖說比一般人抗造,但是…養在京中的畢竟和軍中的不同,你若當真喜歡他,最好還是…」
他的未盡之辭我聽懂了,重景也聽懂了。
不得不承認,我卻是猶豫了,可重景飛快地單膝跪下對著白月落行了軍禮。
他說:「為了殿下,萬S不辭。」
因為重景知道我隻有他。
他也隻有我。
重景跟著白月落回了西漠,我在京中同樣一刻不敢停。
先是接著西北留畫暴亂將鎮北兩軍分開,一軍和白月落的部隊會合,再將軍部比重逐漸傾斜。
中央軍暫且不論,十六衛我的人慢慢滲透,隻約莫有三成搖擺不定,其中一成可能是靖王的簇擁者。
奪嫡那會兒鬧得太厲害,皇子公主都S絕了,自家孩子一沒,世家門閥大多成了牆頭草。
新帝畢竟年幼,他們隻想著能撈一筆是一筆,反倒沒什麼明面上支持靖王的。
這可不行。
我明面上拉攏世家,背地裡挨著個兒的威脅。
王家老頭來回來去地推脫,仗著自己家裡養了兩朵金花,做著國丈的美夢。
我冷笑一聲,隻道:「你可知為什麼高宗讓先帝繼位?」
老頭說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先帝…先帝。
他從未聽說我和先帝關系如何,彳亍半天不敢說是為什麼。
「因為靖王不行。」
「什麼?」
王老頭眼都瞪圓了,愣是沒想到我一個還沒嫁人的黃花大閨女能說這話。
「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多年無子,若是靖王登基,你家兩朵金花等著守活寡吧!」
他對我的編造毫無質疑。
一是靖王的確有妻無後。
二是我這話給他提了個醒。
甭管靖王到底行不行,也不說日後和鈺這皇位能不能守住。
他若真敢和我對著幹,一紙婚書下來我就能讓王家姐妹進了宮,和鈺登基至今才六歲出頭。
大淵講究貴子要陽元晚泄,等他及冠能行周公之後,這王家姑娘就快而立了。
新入宮的嬌花兒一朵接著一朵,又有我時不時地說句壞話,這王家姑娘,可不就是要守活寡嗎?
更別說萬一和鈺沒了…那才是真沒個好過。
12.
好不容易京中大事小情差不多了。
世家權衡之後,暫時歸順於我,演一出好戲。
在靖王看來,他們看不上幼帝和我,想要助靖王登基。
但其實背地裡架空靖王,引誘他發動宮變,好讓我名正言順地將他就地誅S。
除此之外,科舉又至,靖王遠在他鄉,我借機提拔寒門,借世家打壓權臣,培養自己的人立足朝堂。
我下了很大的一盤棋。
京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和鈺在重壓下成長的飛快,已經能說出自己對政務的見解了。
此時距離重景去西漠,已經三載有餘。
我倆常通書信,重景報喜不報憂,隻說已經能領兵了。
軍中信件我早看過,說是白月落吞並了北境一軍,西漠重組布局,分了三支,他給了重景一隊人馬。
那信上刀光劍影大漠孤煙,說他初次上戰場就異常勇猛,策馬嘯西風,撕碎了敵方軍旗,斬首蘭嶺王。
隔年信上又說,重景副將領精兵五千,本做佯攻即可,卻實實在在S了進去,三戰三捷,回來時身中七箭,馬背上馱了兩顆人頭。
他S了敵方將軍,和蘭嶺小狼王。
這些事重景的家書都沒寫。
重景隻說,西漠幹冷,臉糙了許多,輕雨不許嫌我,不可多和陳修一處,我糙了也比他好看。
他還說胡敖慫了,送女子來軍營,他們都要了,我沒要,白將軍也沒要,我心有輕雨,他心有輕雨母妃。
重景話少,每封信都很短,隻說些思念。
可他在信裡挾了西漠的風沙,穿過一路山川送到我的面前。
想他。
從相見至今,我們從未分開這麼久。
我時常以為自己在京中夙興夜寐累的支離,可一想起西漠的軍書,我方覺得。
這不算什麼。
我很想他能快些回來看看。
走過這一路的風景,和他去時必然不同。
因為我已經先行看過。
13.
和鈺最近正學禮樂,陳修暗中作梗,念了幾首酸詩,被他記著了。
從未傷春悲秋過的幼年皇帝,第一次習得了思念。
秋葉落下之時,他忽然問我:「重景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我俯下身看著和鈺的眼,輕聲問:「你想他了?」
和鈺點了點頭,我說快了,他也興致不高。
等到傍晚我要走時,他才扯著我的衣袖嗫嚅:「皇姐,我看秋葉蕭瑟,便思念重景哥哥,也思念我的母妃。」
「我沒見過她,可我覺得這樣的時日和該思念。」
我聽聞覺得不對,便問他:「秋日不好嗎?」
和鈺說不好,我覺得難過。
「可我言秋日勝春朝啊,和鈺。」
又逢休沐,我當即帶他出了宮。
深秋盛況,入目皆是。
策馬出京,行至農家,我倆出來的早,正趕上日出,地裡已經一片笑語了。
天地一片金黃盛景,翻過小山半腰又是果林,碩果看的和鈺直吞口水。
一個農家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出來,衝著我倆笑:「好俊的馬和人,您是官家吧?」
我翻身下去又抱了和鈺,他上前行了個禮,一板一眼道:「不是官家,我和姐姐出來玩。」
「哦!來玩啊,那你給去那個山頭,那邊有溪水,我們這兒隻有果子!」
「喏,」她說著就手腳麻利地上了樹,扔下來一個給了和鈺,「你嘗嘗,現在秋收,果子可甜了!」
我倆寫過她就走了,往回行時我一手牽著馬一手牽著和鈺,問他:「知道地裡金黃的是什麼嗎?」
和鈺搖了搖頭。
「是春小麥,和鈺。」
說罷我停下了腳步,蹲下來認真地看著他:「和鈺,秋天是收獲的季節。」
「春小麥磨成面粉,做饅頭糕點,很多果子也是秋季成熟。」
「和鈺,你是皇帝,以後會是一位憂國憂民的明君,所以你說,秋日有什麼不好?」
和鈺沉思了許久,我知道他能想得通。
陳修的目的從來不是讓他悲傷,而是讓他和百姓所想背道而馳。
我怕和鈺真的問出:何不食肉糜?
那是我的罪過。
14.
放風的一日結束得飛快,傍晚回宮,和鈺看著落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太傅說今年是個豐年,皇姐。」
「我喜歡秋日。」
我拍了拍他的頭表示贊同,難得拉著他在御花園闲逛,時不時說兩句玩笑話。
可誰知秋風卷落葉,天空流雲變色。
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衝到我面前,跪地大喊:「陛下、殿下!重景將軍…沒了!」
「…什麼?」
巨大的恐懼自我心底蔓延全身,頃刻間冷汗滴落,隻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帶著顫。
那小太監沒敢吱聲,我衝上前薅住他的衣領,怒吼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嚇得都快哭了:「殿下…軍中急信,說是將軍深入敵腹,可誰知敵軍藏了火石,秋日天幹山火一起滅都滅不了,將軍他…他屍骨無存啊…」
我雙手無力垂下,不穩地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和鈺眼眶通紅,可還是來扶我,我起不了身,拉著和鈺的手哀嚎:「和鈺…陛下!讓他們找,讓他們去找!活要見人S要見屍!」
「我不信了…我不信我的重景會沒,陛下——讓他們去找啊!」
和鈺哽咽著叫我皇姐,一邊又急道:「聽不見嗎!去找啊!」
我的慟哭聲在整個寒宮夜色盤旋,顯得如此悽涼。
我言秋日…勝春朝。
我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15.
從那以後,我整個人渾噩不清,一連半月沒能上朝。
所幸我的人已經立住了,和鈺也能做得了主。
我恨不得把白月落抓來質問他為什麼我把重景託付給他,他卻沒把人全須全尾地還給我。
可我不能。
是我錯了。
我就要不任人擺布,又要天長地久。
既想海清河晏,又想終成眷屬。
是我不該奢求那麼多。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我的重景根本就不會S!
可我忘不了我娘說的西漠三關兩百裡,百姓餓殍遍地。
今年是個豐年,我減了賦稅,百姓能吃得飽飯了。
可我…可我。
我起初,隻想和重景換個安安穩穩的地方,接著翻我的菜地啊。
16.
人們都知道重景沒了,公主一蹶不振。
和鈺變著法地逗我,可我都做不到勉力笑上一笑。
太苦了。
我想,再撐些時日吧,等和鈺及冠,我就去找我的重景。
勤政殿再也聽不見笑聲了,重景的S成了密不透風的囚籠,把我鎖在了悲痛之中。
前兩年我的勢力正起,陳修被我的婚約一直被拖著不能入朝也不能成親。
重景一沒,他反倒支稜起來。
這裡理政,他問我:「殿下,下月良辰吉日,也該奉旨成親了。」
我冷笑一聲,心沉地發顫。
重景剛沒,他和靖王就忍不住了。
也好。
也該了結了。
我點了頭,輕聲道:「好啊。」
和我陳修要成親的消息傳遍了京城,甚至有人寫起了話本子。
說狀元郎為求娶公主,不沾女色,三年來終於圓滿。
百姓樂得看戲,可宮裡風兵草甲,白月落領兵南下,中央軍暗中列陣。
我做足了萬全準備,唯獨漏算了身邊。
親近的人都知道,我平日裡不愛有人跟著伺候。
這日入夜,平樂軒寂然無聲,我的心驟然跳得飛快。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倉皇。
我頓覺不對,轉身就跑,可身後忽然一陣腳步,我的口鼻被人捂住,眼前突然一黑。
17.
被水潑醒時,我的面前站著十來個黑衣蒙面人。
如今宮中被我肅清得差不多,這幾個人,應該是靖王能拿出的全部了。
S在這兒也好…這些人少不了要暴露,隻希望生下的日子,和鈺別走得太苦。
可為首那人忽地開口:「公主看著像是存了S志,可惜,我們不S你。」
不S我。
他的手摸上了我的臉頰,讓人作嘔地痴迷道:「我們隻是來疼公主的,我們輪著來,一直到明日驸馬來捉奸,公主可撐著些。」
我一下子清明起來。
好一手一箭雙雕。
毀我清白壞我名聲,日後再趁機要我性命,偽造成羞憤自盡。
以此為由換了和鈺身邊的人,將他控制為傀儡皇帝。
我劇烈地掙扎起來,被人按著跪在地上。
為首那人忽地笑了起來,撕拉一聲布匹碎裂。
皮膚暴露在初冬的冷風裡,冷得人心如S灰。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