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讓沈將軍在皇上面前給老爺美言幾句,這樣流放的事兒就能有轉機。」
我喝了口茶,溫聲道:「沒有,我什麼也沒說。」
「咱們日後不僅要將這莊子開下去,還要讓莊子裡的孩童學歌謠,歌頌沈家夫婦。」
珠珠氣道:「小姐,你這是糊塗了吧?」
我拿出紙筆,擬了幾首歌謠出來。
「從明日開始,莊子裡的孩童去上京城中大街小巷唱起來。」
我走到外面,涼亭裡是正在繡花織布的婦人。
這些布料都是要送到上京城中的成衣鋪子中去的,許多料子還都是顯貴人家的女眷單獨定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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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日起,布料子由我來送。」
柳霜沒有在這上京城中待過,她不會知道,這些貴眷們私底下早就各有幫派。
她要獨樹一幟,必然要淪為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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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整個上京城中都在傳沈家夫婦的美名。
傳得神乎其神,猶如蓋世救星一般。
柳霜來莊子上視察的時候,滿臉春風得意。
她居高臨下地告訴我:「趙卿卿,你終究不過是個舊時代的婦人罷了,女子也可做頂天立地的人上人ẗű̂ₔ。」
說著又輕輕搖了搖頭上的步搖。
「你瞧瞧,這是前些日子我入宮,皇後娘娘賞賜我的。
「這上京城中有哪個女子能戴如此金貴的鳳簪,除了皇後娘娘之外,也隻有我了。」
柳霜看著衣著樸素的我,跟著莊子上的婦人們一起勞作。
用大碗缸子喝水,用缺了口的碗吃飯。
她嘖嘖有聲:「身為女人不愛惜自己,更沒有男人會喜歡了。」
那一瞬間,我竟然分不清楚究竟是我的舊時代,包容了她的新思想。
還是她的新思想,被這個舊時代吞並了。
從前她口口聲聲說的封建禮教,怎麼如今好似在她手中重新揚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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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辯駁,隻是溫順地附和著她的話。
上京城外的慈幼局也順順利利開起來了,不少在時疫中存活下來的孩童都被送了過去。
小的讀書識字,大的習武練身,稍有成效就被沈乾的副將選走投了軍。
雖然這大大緩解了時疫之時軍隊人員緊缺的問題。
但同時也不免讓人懷疑沈乾擁兵自重。
七月初,時疫還是彌散到了邊關。
沈乾帶兵過去鎮壓,柳霜繼續留在上京城中。
她如今已經是一呼百應的人物了,時常組織貴眷們一起品茶看戲。
實際上不過是借此機會,想要多募捐點銀錢。
數次之後,終於禮部尚書的夫人忍不住站出來開口。
「沈夫人,這上京城中,你與沈將軍人人稱頌,可咱們這些出錢出力的又得到了什麼呢?」
柳霜冷冷一笑。
「做好事何必還計ṱù⁰較虛名呢?你若是誠心向佛,難道還問佛祖討要香火不成?」
被怒然一懟,對方也不是個善茬。
「好,既然沈夫人如此深明大義ṱű⁻,那我就做個硬心腸的小人,以後再有出錢的局,莫要給我遞帖子了。」
說完就怒氣衝衝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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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臺上正在唱的一曲「蘇武牧羊」。
正唱到曲高之處,戛然而止。
這底下的貴眷走了一大半,另外一小半人微言輕,兩邊都不敢得罪。
柳霜氣了個半S,咒罵這些人不識好歹,頑固不化。
我平靜地喝了一盞茶後,也離開了戲園子。
回去後,我讓珠珠將莊子收拾收拾,開年時疫就過了,是時候重新種下茶葉了。
珠珠不解:「小姐,你怎麼知道疫症快過了呀?」
皇後賞的那隻步搖就是信號。
時局動蕩,沈家夫婦就是安穩時局最好的利器。
可倘若一旦時局安定,必然要除之而後快。
果真,等上京城中大街小巷都在傳頌沈乾和柳霜的時候。
左遷御史身著緋袍,帶著一群言官狠狠參了沈乾一本。
說他在邊關擁兵自重,竟然也開始了奢靡之風,上行下效,軍紀枉然。
這些言官們背後站著的,都是被柳霜頤指氣使過的貴眷。
皇帝正愁不知道如何收回兵力,奏折一參上去,底下群臣朝笏一低,皇帝龍顏大怒。
正當邊關局勢大定,隨手就繳了沈乾的虎符,勒令他回京。
消息傳回上京城,柳霜急急忙忙來找我商量對策。
「現在怎麼辦?我夫君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應付得過來?」
她這會兒知道自己是個婦道人家了。
從前一口一個女人能頂半邊天呢?
珠珠譏諷道:「還真是用時有,棄時無。沈夫人還來找我們幹什麼,如今我們家小姐就隻是個普通婦人,更沒法子替你攢功績去救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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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柳霜回到府上,沈府已經被禁軍包圍。
府上的金銀細軟都被盤出來,這些全都要充公,柳霜一件也留不下來。
雖然她一直號稱自己人淡如菊,根本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但此刻被抄家,她依舊心急如焚。
沈乾被皇帝下旨流放寧古塔,她作為沈夫人,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柳霜跪地求饒:「寧古塔苦寒無比,我一個弱女子怎麼受得了?況且犯錯的隻是沈乾一人而已,為何要連我一起罰?皇後娘娘前些日子還誇我機敏,我要見皇後娘娘,娘娘知曉了,必然為我求情。」
禁軍首領像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自古夫婦本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沈乾受罰,你又豈能免罪?」
柳霜大談特談「個體獨立」,被禁軍首領冷劍出鞘,一下子又嚇了回去。
享福的時候她是受人愛戴的沈夫人。
如今沈乾落魄,她又談自己獨立,不想一起受罰。
一套又一套,話都讓她說了,還真是把雙標玩得明白呢。
29
沈乾和柳霜被流放的第二個月。
山莊上收到一道密旨,我被秘密召入宮中。
見到皇帝,我穩穩跪下行了個禮。
老皇帝年事已高ŧŭ̀ₔ,卻不糊塗,我在這上京城中做的這些事兒,他心中跟明鏡似的。
這一手布局謀劃,這上京城中的童謠遍布。
朝中文官集體倒戈相向,參本沈乾。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
「不過你這心思也太過狠辣了些,沈乾畢竟曾經是你的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你心中就沒有一點兒動念之情?」
我抬起頭看向高位上的皇帝。
心中有千言萬語不得而出,沈乾辜負我在線,為何我還要對他手下留情?
「臣女心中所願,不過是做陛下手中的一把刀。」
在這上京城內,誰的權力滔天,那隻能是如今高位上的皇帝。
我做的一切,不過是順應帝命。
如果不是皇帝起了S心,我哪怕做了千萬次手腳,也未必有用。
皇帝想借刀S人,卻又不想血濺衣袖。
那麼,就由我來做那把刀。
承宣殿裡沉默了將近半炷香的時間。
我的心也隨之緊張到了極點,帝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一句行差踏錯,我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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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終於,老皇帝哈哈一笑。
「生得如此聰慧,不為男子入朝為官,可惜了。」
一旁的掌事太監也松了口氣,連忙附和道:「陛下,聽說趙姑娘在這上京城外的莊子裡開堂濟民,陛下該好好嘉獎她才是。」
皇帝問我要什麼賞賜。
金銀珠寶,良田萬頃,甚至是诰命,他都可以給我。
我卻隻想要流放嶺南的家人回來。
皇帝沉吟片刻:「朕記得你父親曾是戶部郎中,朕為他官復原職,即可回京上任。」
皇帝未必不知道,三年前貪墨案,父親無端被牽連。
所以這一次才能這麼快松口,讓趙家人回來。
但我心中同樣也清楚,這次在扳倒沈乾的事上露了鋒芒,皇帝未必會全心全意相信父親。
於是磕頭再拜:「父親年事已高,求陛下應允,讓父親回上京城中養老。」
「臣女不孝,隻願伺候阿爹阿娘終老,在這上京城外的莊子裡有一隅方寸之間即可。」
皇帝詫異,問道:「你當真這麼想?」
「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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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皇帝松了口,應允了我的請求。
離開皇宮,我整條腿都在發抖。
掌事太監笑眯眯將我送上馬車,寬慰道:「趙姑娘且放心,陛下不會為難趙家了。」
我連忙塞了一片金葉子過去。
「有勞公公。」
有這句話,我心中安定了大半。
半月後,趙家人成功赦免,從嶺南回來。
阿爹和阿娘幾乎老了十歲,整個人白發蒼蒼,身形佝偻。
兩Ŧŭ̀⁵人很是驚訝,我能將這偌大的莊子經營得有聲有色。
男耕女織,孩童習字,莊子裡有人專門管賬,還設立醫館替人看病,儼然宛若一個小京城。
阿爹感慨:「卿卿和從前真是不一樣了,如今這偌大的園子都能管得有聲有色, 還能求得聖恩將我們一這一家子都從嶺南救回來。」
我看著偌大的院子, 想起了柳霜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一個女子若困於一方,那她這輩子都隻能做個依附他人而生的婦人。」
這句話, 曾經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
如今,倒真成了救我於水火的金玉良言。
阿娘回來後, 幾次三番提起為我議親。
「卿卿, 這園子這麼大, 也總該有個男人為你撐著。你總歸是個婦道人家, 雖說二嫁名聲不好聽,但終究是得有個依靠的。
「咱們如今不是達官顯貴,就在這上京城中尋個普通人家,招個贅婿也是好的。」
我一邊從水井裡舀水,一邊指揮珠珠將下月要種下去的種子發起來。
頭也不抬地回道:「阿娘,女子亦可獨善其身, 我若一輩子不嫁人, 也能過得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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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也幫腔道:「是啊, 夫人,時疫期間都是小姐一人撐過來的,那時候可沒什麼男人幫襯著呢。」
阿娘嘆了口氣,此後又提了幾次, 見我並不搭理,於是也作罷。
這偌大的莊子還不夠我操心的, 何苦再去招惹別人。
沈乾流放寧古塔後不久, 柳霜便吵著鬧著要了一紙放妻書。
兩人正式和離, 柳霜自然也不用受流放之苦。
她回了上京城,想來莊子上投奔我,被珠珠拿著大棍子趕出去了。
她反復解釋, 說自己可以協理我一起管理莊子。
說自己有百般博學,比尋常女子強。
我隻是笑笑, 然後堅定地拒絕了。
柳霜確實是個聰明姑娘,博學多才,思想新異,和這上京城中的普通女子不一樣。
可終究,她並非善類, 我也無善心再留她, 免得再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
柳霜灰溜溜地離開了,走之前立志要闖蕩一番事業。
可終究無錢無人脈,又在這上京城中得罪了不少貴眷,如何闖蕩,簡直笑話。
秋收那日, 莊子裡的人忙著搶幹農活。
我坐在廊檐之下,算這兩年的收成,算盤珠子打得飛快。
最終落筆, 一筆一畫將莊子上的進出賬目記得清清楚楚。
抬起頭看見朗朗日光, 忽然想起了上一世,沈乾將從邊關打來的狼牙手串套在我手上。
後來沈乾帶著柳霜回家,她手上同樣有一串狼牙手串。
或許從那個時候我就應該明白過來,男人的真心猶如草芥, 淺薄無比。
柳霜自詡聰明,又何曾看破過呢?
她也不過是帶著滿身的新思想,S在了舊時代的一個女人罷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