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她自己的身世,皇室那些陰暗破事,她早有所知。
不過須臾後,在我有動作之前,她眸一厲,手一沉,盯我的目光堪稱惡狠狠。
「救我?你覺得,本王會信?
「我的人生,本不該有你,我的未來,也沒有你!」
怪我作孽。
前頭瞎話說太多,信任值早跌破零點。
之前憑她對我正上頭沒多計較,這下可好,全爆發了。
「有的……殿下,會有的。」我有點想哭,摸上她冰涼的手腕,竭力安撫,「我本是為您而來。」
Advertisement
她雌伏於我掌下的腕微微繃緊。
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弦,一動不動看著我。
許久,她冷笑著,每一個字都像從齒間磨出的:「我、不、信、你!」
我本該繼續申辯。
可對上這樣的目光,心驚之餘,是無比心灰。
「既然不信……」我閉眼,擺出一個等S的姿態,「我知道您太多秘密,您S了我吧。」
以退為進。
這何嘗不是一種辯白。
「你!」她氣息陡然急促。
我感受著她捏在我脖頸的力度,進一步的痛感遲遲沒有到來。
我偷偷瞄去。
明滅光影裡,她眼眶紅透了。
瞳中滉滉輕漾的,不是燭火,是淚光。
她的手在發抖。
那樣輕的力道,何談掐,隻是一個虛攏的動作。
「……」我張嘴,想說點什麼。
她低頭,瞳底光被暗色取代,像裹挾著濃濃陰雲,晦暗翻湧而來。
沒等到我出聲,她用力吻住我。
舌抵進齒關,撥風攪雲。
思緒剎那潰決成災。
「殿下……」我又驚又恐,氣喘籲籲推她。
「閉嘴!」
不知道怎麼做到這麼兇又這麼可憐的。
我瞪著她淚汪汪泛紅的眼,卡住了。
隻一愣神功夫,被她扒了溜光。
完全沒反應過來,上一刻還仿佛你S我活的場景,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
這是什麼?
化悲憤為色欲?
怪我姿勢擺得太好嗎?
「殿下,唔……你,蘇慈山!」我急了,口不擇言,企圖掙扎爬起來。
反抗無效。
我力氣大,可架不住她花樣多啊!
她糾纏著我四肢,從我赤裸的肩頸滑下去,懲罰般狠狠咬了一口。
痛感與快感如山火和雷雨轟鳴交織,我悶哼,在欲海沉淪湮滅間聽見她的聲音——
「不要再騙我了,珍娘,我若下地獄,會忍不住帶你一起。」
24
她不信我是對的。
我又撒了謊。
我並不是來救她的。
我從不覺得我救得了她。
我沒考慮過這個選項。
窺探天機,要付出代價的。
對世道影響越大,代價越慘烈。
所以明妃痛失愛人,痛失親女,被囚深宮,積鬱而亡。
所以眉妃被迫穢亂人倫,難產而S。
所以蘇岌注定薄命。
所以我入嶙王府以來,百般遮掩,將自己偽裝作常人。
她說得對,她的人生本不該有我,她的未來沒有我。
我隻是一個過客。
一個俗人,苟且偷生,隻想安安生生活著。
不是師傅主動撿了我,是我碰瓷。
我被生身父母拋棄,在大雪裡拼S爬到下山採買的師傅腳邊,緊緊抱住了她的小腿。
她甩不掉,低頭看我一眼,咦了聲。
又蹬腿甩了甩,沒甩掉。
然後放棄。
任我抱著,就這樣拖著個幼崽,深一腳淺一腳回山了。
她說她不想生孩子,索性收了我為徒,當做下一代繼承人培養了。
雖然我覺得她未必需要繼承人。
掌握著世間最有違天理的谶術,但偏安一隅不理世事,她實在可以活很久。
不過她說為了給我成年多點儀式感,還是將我趕下了山。
我現在才知,那兩個任務,其實是同一個。
要麼,讓蘇岌留下血裔,月珠跟隨血緣轉移。
要麼,等蘇岌S,月珠無主,自然顯現。
……
我重新考慮起任務二。
我發現之前鑽了牛角尖。
隻說要嶙王生個孩子,沒說非得跟我。
但還有個問題——
【萬一不是女兒呢?】
師傅回復了。
烏黑的大字蓋在我的信上,輕描淡寫:【那就生到是女兒為止唄!】
我差點將信摔地上。
哪還有時間讓她一直生啊!
紙張一翻,露出了另一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抬頭第一句便是:【嘿嘿,你想救她啊,小如珍。】
25
嶙王再度遇刺,不幸倒下。
府內亂作一團。
但王府仍在皇家武衛封鎖監視下,隻聽那狗皇帝命令,完全不聽人話。
我一咬牙,直接把後院圍牆拆了半堵,溜出去抓個老大夫回來。
幾個嬤嬤守在寢居,見我返回,知趣退出門。
夜風泠泠吹徹。
帳幔飄拂,蘇岌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膚若霜雪。
老醫師給她號脈,我握她另一隻手,也像握住一抔雪。
「不好!這……這傷有毒啊!」
我還沉浸在極致的孤冷氣氛裡,老頭大呼小叫,把我強行拽回現實。
見我瞪他,他哭喪著臉,仿佛快碎掉了。
「姑娘啊,小老兒擅瘍不擅疾,你找錯人了啊……」
京城確實臥虎藏龍。
這位就是極少見那種,精通外科的。
我摸出把匕首。
「女俠饒命!」
老頭差點當場鑽到床底。
我:「……」
可能我一路把他提溜過來,給他身心造成了太大震撼。
我重新清了清嗓,把刀橫到他面前,盡量溫柔:「照我說的做!」
……
月珠既隨血脈流轉,那麼唯一解法,汲血,逼出月珠。
所以我自導自演這出,扎了蘇岌一刀。
大夫診出的毒,是師傅隨信送來,能在這過程裡最大程度護她性命之物。
我看著手腕鮮血滴滴答答落入碗裡,想起師傅的話——
「咱們法寶靠血液傳承,你雖非月氏後裔,但隨我習谶術這麼多年,真以為自己還是幹幹淨淨凡人一個?
「沒發覺自己樣貌同我越來越像?你如今半人半巫之體,是唯一適合跟她換血的人。」
女兒肖母,合理。
我想起那回被綁,幕後人那句「倒胃口」,恍然。
我既然像師傅,那麼與她姊妹、她姊妹的女兒,恐怕都有幾分像。
而不論明妃還是眉妃在時,榮寵冠絕後宮,是中宮皇後也比不得的。
這麼一琢磨,皇帝對我這張臉看不過去,就說通了。
不過那些恩恩怨怨,都是蘇岌要面對的了。
換血,將月珠帶回,我便完成了任務。
而她,大概,也便能就此擺脫早夭的命運。
……
我帶上細軟跑路。
皇帝總算裝模作樣解了禁,還派了御醫來。
安的什麼心不好說,但嶙王府一眾人身經百戰,也不是吃素的。
沒啥是我操心得上的了。
風雪滿京。
我踉踉跄跄到城門,正要出城,一行車馬阻路,擋在了前方。
那人撥開車帷,脖纏白布,腕縛素纓。
幾處傷都是我剌的。
隔著漫天漫地雪絮看我,像一尊華美剔透的玉像。
我在寒風裡默默抱住自己。
慌了。
原是想著反正要走,索性懶得解釋直接幹了。
萬一她信不過我,事更難成。
誰想,蘇岌剛醒,竟強撐著病弱之體來攔我。
到底是有多生氣,爬都要爬過來抓我回去問罪啊?
早知道,還不如跟她商量清楚,玩什麼刺激呢。
我苦澀地想。
她遠遠望著我,許久,開口:「真的想走?」
低啞的嗓音逸散在風雪,如一縷縹緲虛無的煙。
我一愣,抬頭,對上她雙眼。
積雪愈深。
瓮城四緣高聳,攢甍鬥拱遮天蔽日,像一方暗盒覆罩,無盡爭權奪利,濤瀾洶湧。
人跡渺渺,不見山月。
我慢慢跪下。
「殿下,浮世太匆匆,恩怨情仇,到頭皆空……珍娘是俗人,妄求長生。」
京中月終究不長久。
回了我的岐山,從此崇阿歇玉蟾,亙古不變。
「求殿下赦行。」
26
醒來已過去整整兩年。
秘術換血太損元氣,我剛到山下就栽進了泥坑,一覺不醒。
——入了岐山境便不慌了,總歸會有人把我撿回去。
果然,我醒來好端端在自己房間。
許久不見,月吱吱還是毫無變化。
蹺著一條腿,正毫無形象地坐在我床邊,一手拿紙一手拿木炭,準備寫點什麼。
這麼大個岐山,這麼多徒眾,她依然樸素得像個野人。
聽見動靜,她扭頭,眼一亮,衝我打個招呼:「喲!乖徒妹!」
我躺得四肢五官都硬了, 艱難回應:「師傅……」
「可算醒了。」她把紙筆一丟, 姐倆好地把我摟起來,擠眉弄眼, 「小如珍, 攝政王最近總吵吵著想見你, 你見是不見?」
睡太久,本來腦子混混沌沌都是糨糊。
我滿頭霧水。
攝政王,誰啊?
「嗐!」她一拍大腿,「嶙王啊!」
……
兩年間發生的事有點多。
蘇岌真的謀反了。
但沒完全反。
明爭暗鬥十數年,萬事俱備。
沒了月珠作祟, 她出手反而更果斷決絕。
策反了包括當年青楓峪截S她的王統領在內一眾關鍵人物, 尋到機會, 火速送自己皇兄賓天。
然後在天下沸沸揚揚或叫好或叫罵聲中, 一轉身, 扶了年僅六歲的侄子登基。
一手皇叔,一手太傅,朝政大權實際全落入她手。
攝政王名副其實。
我逼問師傅:「你插手了?」
「呃這個……」
「不會是因為我吧?」
「瞎扯, 是她說願意幫咱們重立太陰神母的信仰。」她搓搓手,又撓撓臉, 「這不有天晚上我做夢,被神母罵了……」
我:「……」
我這師傅能活那麼長, 都虧了她明哲保身到令人發指。
有著影響時局的能力,卻甘當米缸裡的鼠, 有吃有喝萬事不愁, 對侍奉的神都不上心。
「怎麼不算上心。」她衝我擠了下眼, 意味深長, 「這一切開端,不都從我收你為徒開始嗎?」
27
月珠已經收回很久,但我腕上的傷始終不好。
師傅捏起我的手。
「嘖嘖, 你看看你,塵緣未斷啊……」
割肉取血留下的粉紅疤痕,隱隱延伸出一條虛幻紅線, 蔓向遠方。
那大概是,山下……蘇岌所在的地方。
我問:「您看我還有機會繼承您的衣缽嗎?」
月吱吱叫喚:「你師傅我還活著呢!你就開始惦記老娘位置了?」
我飛快掉頭收拾行李。
岐山的月亮看夠了。
還是去找我的慈山吧。
月吱吱又叫喚起來:「站住!」
我轉頭:「啊?你後悔了?」
「外頭下雪別凍S半路。」一件夾袄兜頭砸過來,「滾滾滾!」
……
師傅將我掃地出門。
這回任務是,不了了塵緣就別回去了。
我又下了山。
細雪斷斷續續, 與月相輝映。
我坐在翻新後更加闊綽氣派的王府大門口。
有年輕小廝想來趕我, 但一名嬤嬤眼尖將他拽了回去。
天已灰暗,我百無聊賴欣賞著月色與雪色。
直到等來第三種絕色。
那人下了馬車,徑自取過旁邊侍從手裡的傘,皓影欺霜, 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發現了王爺是女人。
「(她」紙傘傾斜, 擋住蒙蒙的月光。
陰影籠來一剎,一個吻落在我唇間,隨雪花融化,湿潤甘甜。
我也像要隨之化成春水。
含笑努嘴, 動情回吻了一下她。
隱秘,悄然,不為人知。
隻屬於我與她。
她說:「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