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話我沒說出來,因為大哥將藥膏從我手裡拿了過去。
他抹了一些出來,抓著我的手,不急不慢地塗在我的泡上。
大哥的手很大,但力道卻一點不重,輕輕柔柔的,藥膏也清涼,我抬頭望著他,他額頭上有微微的汗,我沒多想就去給他擦汗。
大哥一愣,紅了臉,「擦、擦好了,別碰水。」
我笑著道,「謝謝大哥。」
他低頭摘菜,悶著聲,「嗯。」
6.
大哥做飯很熟練,我坐灶臺下給他添柴火,後面他不說話,我也不敢說。
「我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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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三哥笑嘻嘻回來了,衝著我喊道,「小傻子,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他說著話人已經衝進廚房了,手裡提著兩條魚。
現在河都快幹了,魚可珍貴了。
三哥沒想到大哥也在,「大、大哥你回來了啊。」
「喊誰傻子?」大哥問他。
「我……」三哥看著我,又看看大哥,笑嘻嘻,「我喊我自己,嘿嘿。」
大哥哼了一聲,三哥吐了吐舌頭,將魚塞給我,「去洗幹淨,一會兒我給你烤魚吃。」
「好!」我提著魚就走,大哥咳嗽了一聲,「她受傷了,你去洗!」
三哥一愣看著我,我忙解釋,「沒事,我能幹活。」
「果然傻,和面都能燙到手。」
三哥拿了我手裡的魚嘀嘀咕咕走了。
二哥進來,託著我的手,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這泡很大,要不要找大夫挑破了?」
他和大哥討論我手上的泡怎麼處理。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想到我胳膊被弟弟的鐮刀割破了以後,一直流血,我爹看著煩,讓我滾一邊抹草灰去。
想著想著我眼淚便掉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就鼻子酸酸的,想哭。
「怎麼了,是不是很疼?」
我使勁搖著頭,「不疼不疼,一點都不疼,我就是……就是……」
我也說不好,想了好一會兒,「就是想謝謝你們。」
小時候我娘說我傻人有傻福,我娘沒說錯。
二哥和大哥對視了一眼,大哥繼續做事,二哥摸了摸我的頭,
「謝什麼,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所以我說她傻吧,就隻知道哭。」三哥提著魚站在門口,二哥瞪了他一眼,「你的嘴裡就沒好聽的話?」
三哥撇了撇嘴。
7.
吃飯的時候,大哥忽然說他要回營地。
我驚訝地看著大哥,「你……在軍營?」
「不是。」大哥搖頭,二哥笑著道,「大哥在巡防營做長工,但不是兵。」
三哥罵罵咧咧,「當兵也要走後門,咱家沒人,要不然以大哥的能力,怎麼也能當個千戶。」
大哥瞪了三哥一眼。
我知道巡防營,因為郎安在西北,往外走一天的腳程,就是通霞關,聽說前兩年北莽人還差點打進來過。
正因為有北莽人,所以我們這裡每個鎮子都會有巡防營。
我又看著二哥,「那二哥你呢?」
「我和你三哥都在家,沒事幹。」二哥笑著道,「咱們家就靠大哥養著,吃的米面也是大哥帶回來的。」『』
難怪了,地裡沒什麼收成,顧家卻有吃的。
「我會想辦法,讓你繼續去讀書。」大哥放了筷子道。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二哥,原來二哥是讀書人啊。
二哥笑著道,「大哥我不讀了,這麼多人吃飯,娘要吃藥,我如果再去讀書,你太辛苦了。我準備去找事做……」
大哥打斷他的話,「找什麼事做,你好好讀書就行了。」
二哥沒再說話。
下午三哥問我要不要去打慄子。
「山裡還有嗎?」
我們家那邊早被人打完了。
「我知道有棵樹上還有,沒有人知道。」他抓著個背簍,從門口拿著竹竿,「走,明天給你加餐。」
我們和二哥打了招呼,二哥叮囑三哥照顧好我。
我跟著三哥進了山,傍晚,夕陽掛在山那頭,火紅的光從樹的縫隙裡透進來,像染著顏色的花裙子。
我第一次這麼認真看夕陽。
「真好看。」
三哥白了我一眼,「你剛從牢裡放出來啊,看個太陽也稀奇吧啦的。」
我笑著道,「以前一直在幹活,不是累的直不起腰,就是餓得頭暈眼花,早不記得夕陽長什麼樣子了。」
三哥哦了一聲,「也有道理,我家要不是大哥,我們也吃不飽。」
他說著,抬頭看著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
是啊,要是能下雨就好了。
8.
三哥真的找到了慄子樹,上面滿滿當當都是慄子。
我們兩個忙了好一陣子,裝了一背簍還另加一個布口袋。
我扛著布口袋,三哥背著簍子,往山下去,但沒走幾步我就失了腳,跌下去了。
但下去的時候,三哥護住了我,我沒事,可他卻暈了過去。
我嚇得大哭起來,想回家去找人來救他,三哥又抓住了我的手,
「咳咳,我沒S也要被你哭S了。」
「三哥,你怎麼樣,哪裡受傷了?」
「沒事,我爹說我是鐵打的。」三哥想坐起來,卻是一愣,我看著他,「怎麼了,動不了嗎?」
三哥扶著腰,「大概是傷著腰了,讓我緩緩。」
我又開始哭,三哥看著我,卻笑了起來,「哭得這麼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哭墳呢。」
「呸呸呸,你不會S,你會長命百歲。」我道。
三哥無所謂地笑著,「長命百歲有什麼意思,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他躺在地上,看著我,「說起來,我大哥二哥,你想嫁給誰?」
我愣住,認認真真思考起來,三哥哈哈大笑,「小丫頭,你還真想啊。」
「不是你讓我想的嗎?」
「我讓你想你就想啊,我讓你嫁給我呢?傻不傻。」三哥道。
「我願意啊。」我點頭,「三哥你是好人,而且現在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三哥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他嘀嘀咕咕爬起來,念叨著,「誰要娶你,自作多情。」
但我看到他後腰上好像有血,所以一回到家我就將他拉我房裡去,
「你衣服脫下來我看看,摔著哪裡沒有,還有腰,也不能馬虎。」
「你一個姑娘家,讓我脫衣服,你害臊不害臊。」
三哥白了我一眼,轉身要走。但我拉著他衣服的手卻沒松,所以衣服被我撕壞了。
三哥回頭瞪我,「宋妮兒,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待會兒給你補。」
三哥氣得很,但我還是看清楚了他身上的傷。
別處都還好,但腰上一塊肉撞成青紫色了,我一碰他就跳起來,
「疼!」
「怎麼辦,去找大夫看看吧。」
三哥不在乎,一邊威脅我說不許說出去,一邊說沒事兒,「你先把我衣服縫好,別的事別管。」
我坐燈下給他縫衣服,三哥坐我邊上等著。
「我知道有個法子可以去青紫。」我和他道,「小時候我大伯母教我的。」
我抬頭看著三哥,發現三哥正盯著我在發呆,我喊了他兩聲,他才回神,
「哦,什麼辦法?」
「田埂上有那種扁葉子的草,揉碎了敷在上面,兩三天就消了。」
「行,明天我陪你去找,這事兒你不準讓大哥和二哥知道啊。」
我將補好的衣服遞給他,他低頭系扣子,咦了一聲,我問他,「怎麼了?」
我彎腰給他看,皺眉道,「掉了一粒扣子,你再脫下來,我給你重新縫一顆。」
三哥正要說話,大哥忽然出現在門口。
三哥胡亂地將沒扣上的上衣掖褲子裡,大哥已黑著臉道,
「滾出來!」
三哥不情不願地出去,過了一會兒就聽到大哥在院子裡揍三哥,我去拉架,二哥知道了也跟著一起打三哥,院子裡亂糟糟的。
三哥摔傷的事到底沒藏住。
三哥被二哥拖著去村裡看大夫,大哥負手站在院子裡,盯著我。
我有點怕他。
「以後你的房間,不許讓他隨便進出。」大哥訓我。
我忙點著頭,但還是想解釋一下,「其實,今晚是怕他受傷的事被你和二哥知道,所以才……」
「有什麼不能讓我們知道的。」大哥說著,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好,聲音又柔和了一些,「許多事你還不懂,總之你記住我說的話。」
我點著頭,「好,好,我記住了。」
9.
第二天我天沒亮就起來了,將慄子肉弄出來,煮熟,壓模子裡,做了一碟子的梅花糕,一鍋慄子面疙瘩。
三哥誇張地看和糕,「你做的啊?」
我點頭。
這都是大伯娘教我的,她以前在大戶人家做廚娘。
「好吃!你這手藝可以去做買賣了。」三哥吃了一塊又吃了一塊,連著說好吃。
「確實不錯,不甜不膩。」二哥看著我,「沒想到你手這麼巧。」
被誇了,我幹勁十足,「我還會做別的,你們喜歡吃,明天我還做。」
「確實不錯。」大哥吃了一口面條,「面擀得也很勁道,比館子裡賣得好。」
三哥眼睛一亮,「要不,我們開個鋪子吧,妮兒做廚子,我做幫工。」
二哥笑著道,「想一出是一出,咱們有錢嗎?」
三哥埋頭吃面條。
大哥要走的那天早上,我半夜起來,給他做點慄子糕帶著,剛做好慄子糕和餅子,大哥就起來了,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大哥,你等我一下,面條馬上就好,你吃了再走。」
大哥嗯了一聲。
我將面條端給他,他坐灶臺邊的桌子上吃,我又趕緊將餅子和點心包好,「你要吃不完就分給其他人吃,中午還是熱,容易壞,壞了可不能吃。」
大哥點了點頭。
「還有衣裳,你有一條褲子破了個洞,我昨晚拆了一個破衣服打了個補丁,還用多出來的兩個袖子,給你做了兩雙襪子。」
大哥驚訝地看著我手裡的東西,嘴角動了動。
我聽三哥說過,顧大娘的手,小時候受過傷,好多細致活都做不了,而且她身體一直不好,常年吃藥,家裡的活他們能不讓她做,就不讓她做。
所以我決定,以後家裡的這些事,都由我來做。
「你在家不用做這麼多活,有的事喊你三哥做。」大哥吃完了面條,將包袱背上,又想到什麼,遞給我一個荷包,「錢不多,你留著用。」
我說我不要錢。
「村裡會有貨郎來賣東西,你喜歡就買。」
他把荷包塞給我就走了,我跟著他到院子門口,他大步走著,很快就看不清身影了。
我低頭看著荷包裡的十個大錢,眼淚忍不住。
這是第一次有人給我錢,讓我買自己想買的東西。
10.
地裡沒活,二哥就不怎麼出門了,每天都在房裡看書,他看書很認真,但好像手裡就隻有兩本書。
我偷偷問三哥,「讀書要多少錢?」
「哦,先生的束脩一年要一兩銀,外加三節禮。」三哥坐在院子裡磨叉子,他準備去叉魚。
我捏了捏荷包裡的十文錢。
一兩銀子,確實太多了。
而且不是讀一年,是要讀很多很多年。
原來我們村裡有個讀書人,讀了五年,家裡實在供不起,後來也沒讀了。
不過他現在做先生了,在村裡開了個私塾,一年能收很多束脩。
而且很受大家敬重。
我跟著三哥一起去叉魚,但找了半天莫說大魚,就連魚苗都沒看到。
我們空手回來,進村的時候,村頭的大娘笑著問三哥,「顧橋啊,你娘把女娃娃給你做媳婦啦?你大哥二哥咋辦?」
「什麼我大哥二哥怎麼辦,胡說八道。」三哥道。
幾個大娘笑得很大聲,「哦吆,你小子這是佔住了啊,哈哈哈。」
三哥更氣了,拉著我就走,「別聽他們胡說八道,飯沒的吃,舌根子卻沒少嚼。」
「我、我沒關系的,他們經常說。」我安慰他。
「你沒關系?」三哥問我,好像更生氣了。
我點了點頭,「我本來就是買回來的媳婦啊。」
「那你是誰的媳婦?」
「我、都行。」
「你都行你都行,你心真大。」三哥哼了一聲,扛著叉子走得飛快,我喊了他好幾聲他都不理我。
我自己先回了家,進了院子,忽然一頓,抬頭望著天,一滴涼涼的東西落在我臉上,我大喜,
「二哥!」
二哥從屋子裡出來,「怎麼了?」
我指著天,好半天才道,「下、下、下雨了!」
我說完,他衝到院子裡來。
更大的雨滴落在我們手心裡,他激動地看著我,「真的下雨了。」
我喜極而泣,「下雨了,真的!」
二哥一把抱住我,哈哈大笑,「莊稼能活了,大家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妮兒,」二哥用袖子擦了臉上的雨水,「你就是我們家的福星,你一來,我們家什麼都好了起來。」
我傻傻笑著,「那二哥,你將來一定能當秀才老爺。」
二哥也給我擦著臉,「好,二哥努力讀書,讓妮兒享福!」
11.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三天。
地裡的莊稼活了,所有人都活了。
七月底,顧大娘的爹去世了,我跟著二哥還有三哥去奔喪,大哥也趕了回來,直接去了陸家莊。
喪失辦得挺熱鬧的,我幫不上忙,也不敢添亂,拿著掃把掃院子裡外。
忽然有個少年踩著我的簸箕,笑嘻嘻問我,「你是顧家三兄弟的媳婦兒?」
我搖頭,「我、我還不是誰的媳婦兒。」
「還沒睡你?一個都沒睡?」
那少年瘦瘦的,一口黃牙,嘴巴臭烘烘的,我往後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