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舒含笑著看他:“五千塊錢,再少就去工會談。”
這個死丫頭真是油鹽不進!李廠長有些惱羞成怒,但他也確實怕謝雲舒鬧到工會,上面派人過來調查,最後隻好妥協了:“行,我去給你批這個賠償金!謝雲舒,先說好了,拿到錢這包裝廠以後和你沒有半點關系了!”
“這是當然。”謝雲舒點點頭,這個工作是爸爸留下來的,她隻是生氣以這種方式失去,但並不是真的很想在這裡上班。
包裝廠的工作其實很累,而且工資也不高,人家服裝廠鋼鐵廠一個月都能拿到五六十塊錢!而且包裝廠不過是因為國營單位才能一直經營下去罷了,等到九十年代國企改革,下崗潮來的時候。
包裝廠是第一批宣布破產的國企,而這些工人也都下了崗。
一個過不了幾年就要下崗的低工資,倒還不如直接換幾千塊錢來得實惠。
從包裝廠出來,謝雲舒心情還算不錯,她想了想騎上自行車才往家裡趕去。媽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知道她被關進醫院,又丟了工作的事情。
上輩子,知道自己被陸知行關到醫院,懦弱好脾氣了一輩子的媽媽差點沒找陸知行拼命。還有弟弟才剛上高中,連課也不上來,要來給她撐腰。
可恨她那個時候滿心都是陸知行,死活不肯離婚硬是吊著一口氣和他過下去,也讓媽媽和弟弟失望極了,他們怕鬧得太僵反而影響她的生活,硬生生憋下了這口氣!
可是現在這口氣,她是憋不了一點!
謝雲舒娘家住在海城長寧街的一個筒子樓裡,一條長長走廊串連著許多個獨立房間,其中謝家住在一樓,是一個大小套間,緊靠著公共用水池,陰暗潮湿……
門上釘著106的牌子,謝雲舒眼睛有些發酸,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才輕輕敲門:“媽,我是雲舒。”
吱呀一聲,門被從裡面打開,一個頭發摻雜著白發的中年婦女站在門裡,她眼眶通紅看見謝雲舒眼淚一下子就冒了出來:“雲舒,是雲舒回來了!進來,快點進來!讓媽看看你……”
重隔十年她才見到自己的母親,謝雲舒無論怎麼忍,也憋不住心底極度悲傷的情緒,她如受傷的小獸一般抱住媽媽泣不成聲:“媽,我想你了……”
“我的雲舒受委屈了!受委屈了!不哭,不哭哈……”李芬蘭輕輕拍著謝雲舒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樣輕語:“囡囡乖哦,媽媽在呢!”
謝雲舒緊緊咬住下嘴唇,一直嘗到絲絲血腥味才忍住了崩潰大哭的情緒,她直起身子,難過自責的開口:“媽,對不起,我把爸爸的工作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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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爸爸拿命換回來的工作,她在包裝廠的工作服媽媽都會幫她洗得幹幹淨淨,不止一次囑咐她要好好工作,不能丟爸爸的臉。
可是現在,她被開除了。
李芬蘭搖搖頭,拉著她的手從外間凳子上坐下,然後轉身進了內屋,再出來手裡拿著三百塊錢:“雲舒,這錢你拿著,陸知行對你不好,你要對自己好點啊!”
一句話謝雲舒又想哭。
第5章 一樣能把這個家撐起來
夢裡李芬蘭也是這樣,拿著自己辛苦掙的錢,要把她的囡囡帶回來,弟弟也勸她:“姐,你回家來住!我有力氣,能掙錢養你!”
可那時的她不甘心,鬧來鬧去,到最後反而傷了媽媽的心,還和弟弟之間的關系鬧到很僵,甚至很少來往!
最後得到了什麼呢,不過是葬身火海的悲慘結局罷了!
“媽,我不要!”謝雲舒把錢重新塞回李芬蘭手裡,她知道這錢是媽媽去小餐館做幫工,一點點攢下來的。
李芬蘭蹙了眉頭:“媽給你,你就拿著!工作慢慢再去找,沒了包裝廠的工作還能餓死人不成?雲舒啊,你聽媽的話,不要再鬧了!陸知行是醫院的主治醫生,鬧到最後吃虧的還是你……”
她說著忍不住捂住臉:“是媽沒本事,是媽不好!當初怎麼就同意把你嫁給他,要不是你爸爸走的早,今天怎麼能輪得到他欺負我家囡囡呢!”
李芬蘭本是個柔弱的性子,早些年家裡有男人撐腰,後來女兒接了班日子也不算太難過,她和大多數母親一樣,能吃苦耐勞能咽得下各種心酸委屈,卻獨獨不想讓孩子受半點傷害。
陸家權勢大,她不知道怎麼去幫女兒出這口氣,隻能自責的哭。
謝雲舒這會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她握住李芬蘭的手安慰:“媽,包裝廠那邊給了我五千塊錢的賠償,你以後就在家裡做做飯,讓明城也不要去工地打零工了,就安心上學以後考了大學才有出息!”
“什麼?你拿到賠償金了?”李芬蘭的淚花子還掛在臉上,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謝雲舒:“你說多少錢?”
謝雲舒笑了:“五千塊錢呢!”
“那個李廠長答應了?”李芬蘭擦了一把淚,然後擰著眉頭抓住謝雲舒的手:“雲舒,你聽媽的話,這錢不要讓陸知行知道!他對你一點都不好,你現在沒有工作了,這錢就得自己攥在手裡頭!”
謝雲舒不得不感嘆,媽媽可比她清醒多了,知道男人一點不可靠,最可靠的還是錢。
“媽,錢我怎麼會給陸知行?他這麼對我,我現在隻想和他離婚!”謝雲舒也沒瞞著自己的打算:“我要他給我三千塊錢的補償款,然後自己去做點小生意。”
離婚?
李芬蘭愣了,她雖然生氣陸知行這麼對雲舒,可是還真沒想過現在就讓女兒離婚,沒了工作再離了婚,這日子該有多難過?而且,她了解雲舒的心思,女兒心中有陸知行……
“雲舒,別衝動……”她連忙開口,小心翼翼觀察著女兒的神色:“離了婚,你以後怎麼辦啊!”
離了婚的女人再找,就找不到好男人了,如果陸知行能改,那兩個人這日子還能繼續過下去。
謝雲舒看著李芬蘭心裡難過,上輩子媽媽一開始也沒想過讓她直接離婚,可是後來見她在這場令人窒息的婚姻裡一點點凋零,才會之後的幾年一遍遍勸她離婚。
“媽,我掙錢養你,供弟弟上大學!”謝雲舒說著從最內側口袋翻出來二十張五塊錢,然後交到李芬蘭手裡:“這一百塊錢你拿著,我明天就出去轉轉看能不能找到活幹,一個大活人還能餓死不成?”
她之前也沒靠陸知行養著,不也活得好好的?如果不強求感情,就算沒了工作,重來一世,她一樣能養活自己,一樣能把這個家撐起來。
夢裡她沒靠上陸知行,這輩子也不會靠!
李芬蘭看著女兒眼眶又要紅,她把錢重新塞回去,再開口帶了點氣:“誰要你養了,你媽有手有腳又不是年紀大到動不了!”
謝雲舒笑了笑,沒在爭執著一百塊錢,她像小時候一樣抱住李芬蘭的胳膊,把頭靠在她肩膀上撒嬌:“媽,我今天能不能在家裡住?”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看見陸知行,因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那份心底的惡心和恨意!
李芬蘭給她理了理頭發,知道女兒心裡委屈:“你原來的床留著呢,明城說啥也不肯睡。”
謝家住的房間不大,算是兩個房間,外面的房間做飯吃飯會客,裡面的房間用布簾子拉成兩間。原來姐弟倆住在一個屋裡,後來謝雲舒大了一點,就又在中間拉了一個簾子。
她睡的那張床一米二左右,是爸爸在世時自己打的,謝明城睡得就簡陋許多,就是幾個凳子上面搭了木板子,勉強算得上一張床。
姐弟兩個感情一直很好,謝雲舒出嫁之後,謝明城也堅持要給姐姐留著床。他總會說,這裡也是姐姐的家,怎麼能沒有她睡覺的地方?
李芬蘭還笑他小孩子脾氣,謝雲舒嫁了大醫生,還能沒個大床睡?
可現在,她卻隻想掉淚,女兒嫁的不是良人,外人都說是雲舒無理取鬧,隻有她知道她的雲舒才不是那樣的姑娘!
她鮮明活潑,從來不會被生活的辛苦壓彎腰,十六歲的女孩子正是愛美的年紀,她卻日復一日穿著藍色工作服在包裝廠幹活,未曾抱怨過一句,為什麼弟弟可以讀書,她卻要進工廠工作?
明明她的囡囡讀書也很好呀!
所以謝明城才會一直覺著對不起姐姐,謝父出事的時候他太小了,他頂不起這個家,隻有雲舒站出來。
可是陸知行,怎麼能這麼欺負她的女兒呢?她的女兒怎麼會是無理取鬧的神經病!
謝雲舒見李芬蘭表情不好看,連忙轉移了話題:“明城這個臭小子有沒有好好學習?等他回來,我得好好檢查他作業,要是沒考好肯定收拾他一頓!”
提到兒子李芬蘭心裡才好受了些,冒著淚花笑道:“明城知道學習,天天晚上要看書看到半夜。”
母女兩個就著學習的話題說了一會,那股子令人窒息悲憤的氣氛才漸漸消失,謝雲舒松了一口氣,她不怕吃苦受累,就怕媽媽掉眼淚……
上輩子的遺憾,她這輩子要一點點彌補。
那邊陸知行把周新月的兒子送到醫院,折騰了好一陣,醫生才拿著紗布出來:“沒事,就是擦破點皮。”
一旁的周新月還在哭哭啼啼,像是仰望太陽般看他:“知行哥,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陸知行想到今天謝雲舒的冷漠,不知道怎麼回事心底有些發慌,他沒像以往那樣細心安慰周新月,而是把醫藥費交上才開口:“新月,我家裡還有點事情,小偉既然沒事那我先回去。”
周新月咬了咬唇:“是怕嫂子誤會嗎?我可以去解釋的。”
陸知行捏了捏眉心:“不用了,她不是不懂事的人。”
之前為了維護周新月的名聲,把雲舒關進精神科確實過分了點,她生氣也是應該的。既然她誤會自己和周新月的關系,讓周新月去解釋隻會更亂。
今天連離婚的話都說出來了,他不能再不顧她的感受。
等陸知行坐車離開後,周新月坐到兒子身邊,沒有半點關心的意思,反倒嫌棄的看他一眼:“沒一點用,讓你摔傷,你就擦破點皮!這樣能留住你陸叔叔嗎?”
小偉今年還不到五歲,他長得瘦瘦小小的,好像很怕周新月:“媽媽,對不起。”
周新月懶得理他,直接站起來往外走:“滾下來跟我回家,這點傷還用住院嗎?”
小偉耷拉著腦袋不敢看她,自己從床上翻下來默默跟在周新月身後,包在膝蓋處的紗布因為走路滲出血跡,卻不敢吭聲……
陸知行騎自行車回家,路過供銷社的時候猶豫片刻,還是停下來進去買了一包海棠糕,他記得謝雲舒好像特別喜歡吃這種甜食。後來因為自己不喜歡,她便很少再買。
香膩的甜味從懷裡傳來,他忍不住笑了笑,結婚這麼久這好像還是自己第一次給她買零食吃。
這樣,她是不是就沒那麼氣了?離婚的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夫妻之間這種事情說多了太傷感情。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到家的時候已經五點多了,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可是他住的院子卻黑漆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