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覓在書房中找到楚不休時,他連頭都沒抬,說道:“陛下先等等再開口,容臣將這幅畫畫完。”
“若是現在停了筆,這畫可就廢了。”
雲覓早知道有人來傳報,挑了挑眉:“朕可以四處看看嗎?”
“隨意。”
楚不休將他之前畫的地獄十三圖都擺在了一張大桌上,工工整整,壓的一點兒褶皺都沒有。
猛地一看,這兩幅圖沒什麼差距,細細一看,玄機就大了。
這第一幅提了字的,血池中人群混雜,表情豐富。痛苦的、痛哭著掙扎的、反抗的,還有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可謂是眾生相裡,千姿百態,活靈活現。
第二幅的人群少了很多。人群的表情逐漸開始單一化,眼神空洞,麻木,更多是茫然。
雲覓隻覺得這畫中有很多含義,她站在楚不休的身側,看第三幅。
這第三幅中的人群已經連表情都沒有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神卻讓人看著十分駭人。
“什麼時候開始楚大將軍也信奉神佛了?這圖沒完沒了的畫。”
雲覓在一旁說道。
“修身養性。”
楚不休簡言意駭。
“那也該畫些花花草草,畫這個,怪嚇人的。”
雲覓撇了撇嘴,楚不休瞧了她一眼,問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問題:“不覺得眼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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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佛經上看到過?”
楚不休笑了一聲,沒答話。
他把最後一筆添完,靠在椅子上,仰頭看著雲覓:“找我來,有事?”
好家伙。
楚不休倒是有沒規矩的權利,畢竟他們兩個淵源頗深,隻是他突然之間換了語氣,這眼神也變得越發難琢磨。雲覓打量著他,察覺到絲絲的危險。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
雲覓也不想跟他站著說話,直徑找了客座的椅子坐下,輕車熟路地倒了一杯茶:“你也知道,我素來不想當什麼皇帝。隻是頂著這個身份不得已而為之。你也說了,這一世你要當個忠臣。所以我想,你多去跟銘雲接觸接觸。以後朝中,銘雲還得依仗著你。”
“嗯。”
楚不休淡淡應了一聲。
“前些日子聽聞你身體不好,宮中事務繁忙所以沒來得及看你。太醫說是痛風?要緊嗎。”
雲覓這就是來打探的,楚不休面上也是波瀾不驚:“無礙。”
“倒也是,你還年輕著。”
“前些日子總是頻繁做夢,夢見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楚不休摸著手下的畫,冷不丁地提議道:“算了,不提也罷。總覺得晦氣,不如抽個空子,你陪我去拜拜廟吧。”
“怎麼好端端的要拜廟?”
雲覓一個激靈。
拜塌一座廟的事情她還記得,也不曉得那到底是意外還是什麼。
“去晦氣。”
楚不休抿著唇笑,意味不明。
雲覓看他笑得邪氣,總覺得不懷好意。她也跟著彎唇一笑,揚聲道:“好。”
雲覓從將軍府出來時盯著那高高懸掛地牌子看了一眼,望著深著數尺的將軍府門,垂眸。
銘雲說得對,這個楚不休,確實有問題。
問題還不小。
被放在溫室裡久了,她都忘了這世界有多殘酷。
雲覓松了松手指上的關節,沒多停留。
她從宮中翻出來很多東西,其中就有那本自從銘雲長大就沒寫過幾次的日記本。
雲覓翻了翻,瞧著上面越來越少的字跡有些心酸。
裡面記載著太多的東西。如今回頭看時,總有些歲月滄桑的感慨。
隱隱的,雲覓覺得這個心態有問題。
就好像,這趟廟去了就會翻天一般。
銘雲已經穩重很多了,他不再把自己縮進被子裡,更沒有鬱鬱寡歡。說殺了楚不休的事情,也徹底地埋在了心裡,就當作從未被提及過。
雲覓很自私,她的選擇從來沒有關乎過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庸人自擾。
煥春跌跌撞撞闖進他的大殿裡,攜著冷風陣陣。銘雲在抄寫君策,為了做到雲覓口中,真正的為國為民。
雖然,他真的很不情願。
煥春定是吃多了酒,還沒開口說話銘雲就聞到了他身上難聞的酒氣味。
“明知道身體不好,還總是喝的醉醺醺。”
銘雲瞥了他一眼,將筆掛在筆架上就要去給煥春倒水喝。
“銘雲啊……”
煥春一把抓住了銘雲的說,他沒有再往下說話,而是摸著銘雲的手紋,每一道,都摸得十分謹慎。
“做什麼?”
銘雲被他粗糙的手指磨得頭皮發麻,煥春嘿嘿一笑,銘雲立馬將手抽回來:“別在我這兒耍酒瘋,我還要抄書。”
“時間快到了。”
“什麼?”
煥春卻不說話了,他望著銘雲,慢慢坐在地上,想了許久,招了招手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這種語氣開口多半都沒有好事兒。
被騙多了,銘雲也沒抱希望。
這個醉鬼又不知道要說什麼瞎話來應付他,銘雲搖了搖頭,給他端了一杯溫水來:“喝吧。”
“你不聽,一定會後悔。”
煥春招了招手:“你過來。”
銘雲嘆了口氣,跪坐在他身邊,煥春的臉貼過來,酒腥的臭味撲面而來,銘雲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殺了我,你就可以扭轉時間。怎麼樣,這是不是個秘密?”
銘雲的眼神倏然暗了起來,煥春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要從銘雲的眼神中分辨出來什麼一般。
“我沒有騙你。”
煥春說道:“隻要殺了我,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煥春牽過銘雲的手,摁在他亂糟糟地腦袋上:“就在這裡。隻需要,一把刀。”
第78章:你猜叫什麼?
“別胡鬧了。”
銘雲移開手。
要說猶豫不是沒有,但也僅僅是那麼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嘴上就已經拒絕了。
他坐在煥春的旁邊雙手搭在了膝蓋上,眼神透過窗外,望著院子中的又開始頻繁掉葉子的樹說道:“有句話說得對,人各有命。習以為常就好了。”
“不想改變什麼?”
“沒必要。”
銘雲轉頭望著煥春說道:“隻要你願意在宮中留下來,住多久都好。”
煥春愣了一下,爽朗地哈哈一笑,伸手摁在了銘雲的頭頂。什麼都沒說。
“我抄書了。”
銘雲說著,將筆又一次拿了起來:“無事,就不要叨擾我。”
“想做皇帝?”
煥春問他。
“她想讓我做。”銘雲語氣中波瀾不驚,他像是不想再掙扎了,準備隨波逐流一般。
煥春又問道:“不覺得可惜?你這雙眼睛……”
“我這雙眼睛跟常人無異。”銘雲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中滿是不容拒絕。
他想做個平凡的人,能融進這個世界的人,所以自願磨平稜角。
拜廟一事,雲覓沒瞞著燕無歸。到了那天,她隻是整裝了一番就準備從後宮門溜出去,宮中早已習慣了陛下這樣胡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在天下依舊太平。
“不多睡一會兒?”
雲覓瞧見燕無歸慢吞吞地套衣服,抬眼看過去。
“隨你一起去。”
“還害怕我跟楚不休跑了不成?”
雲覓笑了一聲,跑過去趴在床邊看他,燕無歸系著腰帶,上身的衣衫還凌亂著,堪堪遮住了兩個點,露著一片春色。雲覓心神一動,伸手在他腹部胡亂摸了兩把。
“手感真好。”
“老色痞了。”
燕無歸調笑了一聲,摁住她準備收回去的手:“你再往下摸摸,還有別的寶貝兒,手感更好。”
“你滾吧。流氓。”雲覓臉上一紅,耳尖逐漸也染上一圈的粉。
燕無歸兩指抬了抬她的下巴,俯身低頭在她額頭親了親:“性格不符,怎麼談戀愛。你色,我就跟上你的節奏。”
“胡攪蠻纏,胡說八道。”
雲覓以此評價。
燕無歸沒說什麼,撂了被子邁著長腿下了床,拎起來衣架的外衣,神色已然沒了笑鬧時的輕松,緊緊抿著唇,輕蹙了眉頭:“要說楚不休僅僅是為了去拜個廟,我是斷然不信的。”
“走一步,看一步?”
雲覓靠在地上,兩條胳膊背後架在床榻之上。她一身男裝,陰柔的臉配著著倜儻的造型真當風流。
燕無歸喉結滾動,腦子裡滿是將她那身規規整整地衣服搞的一塌糊塗,皺皺巴巴。
“走吧。”
雲覓沒給他這個機會,一骨碌爬起來,雙手背後。
“走了。”
燕無歸摁住她的腦袋頂,狠了心揉亂了一些。雲覓也不在意,就頂著不慎規整的頭發出了門。
楚不休早已備好了馬車等在將軍府門口,他們來時,雲覓也隻是撩開簾子朝楚不休疏遠地點了個頭。簾子後,燕無歸的眼神冷冷淡淡卻極具侵略性,楚不休越過雲覓朝燕無歸對視一眼,直徑上了車。
他們一前一後,馬車碾過青石板咯吱作響。
一路走過繁華的街道,再到偏僻的山郊,雲覓望著外面蕭條地景色:“這人不會暗殺我們吧。沒聽說過這地方有什麼出名的廟宇。”
“借他十個膽子吧。”
燕無歸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這是雲覓丟給他的,上面刻著“歸”字。
他本叫無歸,可如今也有了歸途。
兜兜轉轉也不知走了多久,還真讓楚不休在這堪稱鳥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了一間廟。雲覓下來時都驚呆了。
這廟一看就是長久沒香火的,外面守廟的石童子下都已經長滿了雜草。廟宇雖說沒塌,雲覓覺得也快了。這地方還能去晦氣?不招鬼都是好的了。
楚不休沒有介紹他們來這兒的目的,隻是往前走忽然頓住了腳,他看著腳下的牌匾,將它搬著扶到了一邊。
朱砂沉木做的牌匾上面字跡因為風吹雨打有些模糊了,隱約可見,寫著:雲江仙。
還有這麼一號神祗嗎?
穿過了無數個世界,雲覓直覺得這趟可真長見識了。
這廟滿是潮湿古舊的味道。雲覓一踏進去莫名覺得不太舒服,十分壓抑。
楚不休一攤手,跟著他的小廝立馬將準備好的香燭拿了過來。
正堂坐的塑像是個站立的女人,故作媚態,酥胸半露。身後的圖繪制的不知是哪裡的山,連綿起伏,十分雄偉。臨近它的是一條江,江水不知為何用的是紅色顏料。
女神像的坐下蹲了兩隻獸形的東西,一隻狀似麒麟,又似獅子,脖間雕著一顆鈴鐺。另外一個像是被人故意摧毀,隻留了兩條人形的腿。
楚不休沒拜,點燃了香後插在了香灰爐中。
他仰頭看著神像,眼神晦暗。
燕無歸一進來後就像著了魔一樣,直勾勾看著那神像,雲覓蹙了蹙眉,踮著腳摁住他的腦袋:“別看。”
誰家神這麼不檢點,難怪它的廟荒廢成這樣。這怕不是個邪神。
“你要拜嗎?”
“朕為什麼要拜這種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