煥春拎著小壇子的酒抱著,酒蓋一掀香醇地味道便傳了出來,煥春趴在酒壇邊兒像是個饞蟲一般,嗅了又嗅,掂著飲了兩口咂著嘴。
“她還好嗎?”
“你說誰。”
銘雲自顧自地拿起來書,繼續翻頁,沒有搭理煥春的明知故問。
“你還關心她?為何。”
“怕她死。”
銘雲的心緒已經亂掉了,他煩躁地將書扔到了一旁說道:“師父,你不是說教我逆天之法嗎?那你告訴我,如何將既定的結局逆轉。”
“呦,還想跟閻王爺搶活不成?怕不是想要遭報應。”煥春笑著輕輕敲著書案。
“可是她不沒遭報應嗎?”
銘雲問道。
他沒有指名道姓,但是煥春可以理解他。
煥春冷呲了一聲,眼神帶著嘲弄:“你以為報應是什麼?重疾、短命?生不如死?”
“那不可對。”煥春點著銘雲的額頭說道:“有些報應,不費血,卻可以寸寸誅人心。”
“你這孩子有福氣。”
煥春說道:“可別以後把自己的福氣變成了怨氣,害人又害己。跟她落得一個下場。”
“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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煥春笑著,不答話。
銘雲都快急死了,這煥春卻賴皮上了癮,嚷嚷著自己吃多了酒往龍榻上一窩,睡過去了。
煥春鼾聲打的響,銘雲長嘆著氣。
如今院中的楓樹已經開始沒完沒了的掉葉子了,紅紅的鋪成一片,看著惹人心煩。全勝隻能叫奴才們一直清掃,最後幹脆將樹上的葉子全都給敲了下來,一片不留。
銘雲看著不心煩了,可是看到那光禿禿的樹心底總是咯噔一下子。
他真不喜歡冬天。
也希望,冬天可以晚來一點兒。
雲覓跟燕無歸架著馬車回京時走了小門,他們大包小包地拎了一堆的東西,十幾個宮人搬了兩圈才將那些瑣碎都搬幹淨。
銘雲聽著全勝喜上眉梢地傳喚說是陛下跟貴妃回來了,下意識的就要起身跑出去,可是剛站起來噗通就又坐了下去。
“怎麼殿下,這是歡喜壞了?”
“他們還回來做什麼!”
銘雲將手中的書扔了出去,面上怒容增顯。
“殿下!”全勝慌了神,沒見過銘雲生這麼大氣,連忙去撿書說道:“陛下跟貴妃回來不是好事兒麼?陛下有惦記著你呢,說給你買了挺多禮物,正讓人往這兒送著呢。”
“我不要!”
銘雲別開臉說道:“你出去!我想自己一個人……”
“這半年沒見,脾氣見漲?”
雲覓調侃著說道,在外面風吹日曬,她黑了很多,眉眼比起來之前卻更柔和了,笑著調侃。
全勝抱著書,看看殿下,又看看雲覓。
雲覓隻是跟他點點頭,擺手道:“先下去吧。”
“是。”
全勝的聲音裡都滿懷著喜悅,走了兩步說道:“今日就在殿下宮中擺宴吧?”
這麼久沒見了,銘雲想的緊。全勝不知怎麼雲覓跟銘雲之間總是若即若離,所以擅作主張想讓母子兩人多親近一點兒。
“好。”
“不必了。”
前者是雲覓說的,後者是銘雲說的。
截然相反的兩個答案撞在一起,雲覓挑了挑眉,直視過去。
銘雲的視線一躲,片刻也抬起頭跟她對視著,眼睛越來越紅。
全勝看事態不對,雲覓繃著一張臉:“下去。”
“是。”
眼看惹了禍,全勝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算,隻得吩咐下去,一邊兒開一桌。
“怎麼,還生我氣?”
雲覓等著全勝一走直徑就趴在銘雲地書案前,捧著臉看著她年少老成的兒子。
“我有什麼可生氣的。”銘雲這話說的口是心非,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對不起啊。”
銘雲一聽這話,直接轉頭,揣著手。
“我跟你娘親難得有悠闲的時候,是吧。”雲覓覺得這話說的有些拉仇恨,銘雲已經撅起了嘴。
雲覓話鋒一轉說道:“你以後也是要當陛下的人了,我這還不是看重你?讓你多學習學習?”
銘雲站起身來,撫平身上的褶皺就要走。
“你給我站住!”
雲覓斥道。
銘雲轉頭過來,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你還要我怎麼樣啊?我……我才不想當什麼皇帝,我根本不願意。你說你要走就別回來,你幹嘛要現在回來?”
“你又幹嘛來這兒惺惺作態。”
銘雲說不下去了,哭著跑走了。
雲覓抓了抓袖子,被他吼得有些懵,半響道:“明明之前,也沒這麼愛哭。”
“難不成小時候憋得淚,都流到現在了?”
雲覓咬著手指上的指甲,咯吱作響,半響又低下頭扣著上面的倒刺,一個不小心,手指上就被拔倒刺而冒出了血,還挺疼。
銘雲坐在湖邊兒往裡面扔石頭子,激的湖面上一陣陣漣漪。
他生下來大概就是為了向世人證明,這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倒霉的孩子,還有這麼缺心眼的父母。
嗯。
銘雲想著委屈了自己,石子也沒力氣哭了,抱著膝蓋。
“憑什麼啊。”
第69章:悄無聲息
“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別有問題。”
雲覓躺在床上抱著臂,幽怨地看著床帳嘆氣。
可能原本內心就對銘雲愧疚,今天銘雲朝她哭著跑走的那一瞬間,她心頭密匝匝的疼,直到現在都覺得心有餘悸。
雲覓代入了一下銘雲的視角,如果她遭遇了父母這樣的對待會怎麼辦?
她隻是光想想就覺得實在太不幸了。
這父母真的狗。
但是……
雲覓沒打算改。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燕無歸,緊緊閉上眼。
燕無歸伸手抱住雲覓,將被子裹在她身上,掖好被角。
“我倒是希望銘雲是個傻子。”
雲覓莫名說了這麼一句,燕無歸笑了一聲沒多說。
你說雲覓這個人有良心吧,她確實有,但這個良心實在是貧瘠的可憐。她之前跟月娆說過蘋果論,但她對於兒子而言又何嘗不是這等行為作風?
若是旁人,可能該勸就勸了。可惜,這孩子的父親是燕無歸。
不巧的是,他雙標的更厲害。甚至都不想為這種事情多慮半分半秒的。
大抵上,他們兩個都沒有做好準備,成為父母的準備。
剛剛憂愁的人換了燕無歸,他枕著手臂恍惚想起當初的自己。從一定程度上來說,父親的缺席確實讓他感覺不到愛,就算他死了,自己都可以冷眼旁觀,甚至於插兩把刀。
可是在童年裡他無數次曾像下水道中的老鼠,覬覦羨慕別人有個好父親。
想起了往日的經歷,燕無歸莫名有些心頭酸澀,他連忙將雲覓抱在懷裡,頭放在她的頸窩中,感受著懷中的溫度,那點兒不該出現卻惱人的感覺才徹底消失。
雖然兩人什麼都沒說,可是銘雲卻感受到了不太一樣的東西。
雲覓在他身邊晃悠地次數多了,還會在早餐時給他添一杯煮牛奶。
燕無歸撤走了銘雲面前的炒蘑菇,將他愛吃的菜擺在他面前。
都是一些很細微的事情,若不是他心細可能就會錯過。不過已經掐死無數次奢望的銘雲隻是心頭一動便再無表示,或許是自己想岔了。
牛奶也許是雲覓不想喝的,蘑菇也許是雲覓愛吃的。
嗯,早就習慣了。
雲覓並沒有讓銘雲撒權,不過會陪在銘雲身邊看折子。
說起來,銘雲這麼聰明,雲覓之前寫的那些日記她反而是不好意思拿出來了,丟人現眼的。
“你說我要離開的話,你會不會想我啊。”
“不會。”
銘雲垂著眸子,看罷了折子就練字。全勝叫名門大家的書法師來給他抄千字文,選出來一個最好的用來讓銘雲臨摹。
“真的?”
雲覓探頭探腦的過去:“如果我要離開很久很久呢?”
“那我就當你死了。”
銘雲這話說的平平淡淡,聽的雲覓倏然間有些難受,不過她遊離開眼睛,木然說道:“這樣好,這樣挺好的。”
這句話讓銘雲直接炸了毛,他咣地一聲站起來,摔了手裡的墨筆就往外走。
步履間隱隱透著戾氣。
雲覓沒想過自己能生出來聽話乖巧的兒子,畢竟燕無歸跟自己的性格在那邊兒擺著。
雲覓努了努嘴,自顧自的說道:“脾氣不好似乎也沒關系,畢竟實力在。應該的,應該的。”
人道是,波瀾四起時的海面總是異常的平靜。
雲覓發現銘雲的黑眼圈出來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掀了掀兒子的眼皮,裡面密麻麻布滿了紅血絲。
“你最近怎麼了?睡不好覺嗎。”
銘雲將雲覓的手扒拉在一邊兒。
雲覓知道銘雲還在生氣,這氣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消散不了。
她低頭扒拉著碗中的菜說道:“小小年紀不要總熬夜,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這兩天休息休息吧,想做什麼你跟我說。”
“對了最近天氣冷,你多加些衣服,不要……”
銘雲直徑站起來,對於雲覓碎碎念念恍若未聞。
“銘雲?”
後者跟丟了魂一樣往外走著,雲覓咬了咬筷子的尖:“奇怪。”
最近銘雲總是會從夢中驚醒,眼淚也會打湿枕頭。
他實在是太害怕了。
這種事情就像是頭頂懸著的刀,不知道何時會掉下來。
煥春說的報應,會不會就像這樣。
不費一滴血,卻時時刻刻要誅心。
他開始有些憎恨這雙眼睛,覺得痛苦時就會扒著眼睛往外扣,經常會疼的流淚,最後眼睛似乎適應了這樣的折磨,再無感覺。
雲覓看著銘雲不高興,自己也生不出來旁的心思,時不時就念叨一句。
要是當初不出去玩就好了。
有一種效應叫做棄貓效應,常人一直以為棄貓效應隻有一種可能性,實際不然。
被丟掉一次的貓再被人撿回來會有兩個分界點,一個害怕失去小心翼翼,極致討好。另外一個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情緒不露於色,不妄想,不妄動。時刻等待著第二次被丟掉。
月娆死了。
她死的悄無聲息,連她宮中的丫鬟都不知道,還是銘雲滿頭大汗地跑進月娆宮中,催著人將門打開。
她一句遺言都沒有說,連遺書都沒寫。
看樣子是早有準備,月娆躺在床上穿了一身白色的長裙,衣冠整潔,妝容精致,手中握著一個蘋果。
銘雲伸手握住月娆的胳膊晃了晃:“喂。”
沒有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