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
燕無歸簡短的回應。
“誰怕了。”雲覓嘴上從來都不服氣,燕無歸哼笑了一聲,沒拆穿。
雲覓手撐著馬,晃晃悠悠,覺得無聊了嘴裡就哼著小曲兒。
畢竟馬跟車不一樣,雲覓走到一半就沒精力了,苦哈哈的一張臉,不停地動來動去。
“怎麼了?”
問也不說話。
燕無歸看見她腿上一片紅,這才想起來皮糙肉厚的成年人騎一天馬還尚且覺得腿被磨得生疼,就別提雲覓了。
他單手勒住韁繩,讓雲覓背轉過來,窩在他懷裡。
“再忍忍吧,我走快點兒。”
“嗯。”
大軍回城時,簡銳承跟官兵們都意識到一件事情,百姓對他們的恨意好像更強烈了一些,街頭小巷裡議論紛紛的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一幹人沒有管這些事情,照例開了會,燕無歸抱著雲覓出來聽見站崗的士兵插科打诨,說是洋人惹出事兒了。
“女的死了?”
“可不嘛。”那人叼著煙:“我聽說,那女的家裡還有兩個娃呢。聽說是出門想給丈夫扯布做身好衣裳,被洋人盯上。晚上抹黑就把她給糟蹋了。沒頂住,自殺了。聽說可慘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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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覓緊了緊手指。
畢竟都是女孩子,聽到這種消息難免會害怕。
燕無歸拍了拍她的背,沒說話。
燕無歸買了蘆薈膠,精細的給雲覓擦著被馬磨出來的傷口,一個士兵趕忙來敲門,通知燕無歸說,出事兒了。
“怎麼回事兒?”
燕無歸拎起來一旁的外套就往身上套,士兵支支吾吾說道:“簡司令已經趕往歲城中校家裡了,您跟歲中校關系好,您快去看看吧。歲中校要去找洋人拼命呢!”
燕無歸臉色一沉:“你備車,我馬上到。”
“你在家裡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雲覓想起來街頭巷尾裡傳的流言,隨即就聯想到了士兵口中的歲城,忙著說道:“你快去吧。”
燕無歸到的時候,簡銳承站在大門外。
歲城家裡是個四進四出的平房院子,裡面還種著一顆石榴樹。
歲城昨晚喝多了,嘻嘻哈哈的說,他家秀秀最喜歡吃石榴,今年石榴結的多,到時候可以分給雲覓那個小丫頭嘗嘗甜頭。
此時,裡面男人嚎啕大哭的聲音襯得那株紅通通的石榴樹,顯得特別悲涼。
簡銳承卸了歲城的槍,沒有槍的男人,此時隻能抱著自己妻子自缢身亡的屍體哭嚎。
群眾裡議論紛紛。
有的說,秀秀是個好姑娘,貞潔烈女。
有的說,歲城是個好男人,在這兒住了這麼些年,夫妻琴瑟和鳴,從來沒有紅過臉。歲城疼老婆的很。
最後眾人隻道可惜了。
簡銳承在這兒,他們不敢討論洋人的事情。
其實很多人都抱著看報應的意思來湊熱鬧。
當初洋人是你們引進門的,如今禍害了自家人,這不是報應這是什麼?
歲城哭夠了,抱著秀秀的屍身往外走,人們紛紛騰出來一條路。
“你去哪兒?”
簡銳承也知道這時候攔,很不妥。
可他怕歲城想不開去找洋人拼命。
歲城通紅著眼睛不說話。
“大局為重!”
簡銳承又勸道。
“我去你嗎的大局!”歲城忍不住了,吼道:“被他媽洋人禍害的不是你老婆!”
簡銳承一言不發,看著懷裡的秀秀,眼淚直滾:“我帶秀秀離開這個髒地方。”
“秀秀不想在這兒的。”
“我帶她回家。”
簡銳承想說什麼,燕無歸攔住了,他說道:“我開車送你。秀秀家在哪兒?”
歲城哽咽著,表情悲痛欲絕,鼻涕眼淚混在一起。
燕無歸知道他情緒崩潰找人要了車鑰匙,讓歲城帶著秀秀上車。
他坐在後排,朝著自己的臉扇巴掌,一個接一個的,清脆響亮,嘴裡念叨著,我該死,我沒用,對不起秀秀。
那張臉已經被打的出了血絲,他還不肯停手。
歲城指了個地方,叫太陽坡。
之前他們家就在那邊兒住著。
歲城徒手拋著土,指甲縫裡都是血。燕無歸點著煙,一點兒都不攔著。
他懂。
這種感覺。
第26章: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做主
“你知道嗎。”
歲城那雙手鮮血淋漓,摸索著秀秀的臉,聲音破碎:“太陽坡每年春天的時候,會開很多很多的連翹花,漫天遍野,可好看了。”
歲城吸了吸鼻子。
“我說真的。”
歲城捂住臉,不管泥土糊在臉上有多難看。
“我這輩子,就隻認秀秀一個。我當兵是為什麼?就是為了,為了讓秀秀的日子好過些。”
“我不該讓秀秀去城裡住的。”
歲城手足無措。
人間少有的是十全十美,多的是後悔。
歲城舍不得埋秀秀,燕無歸就從白天,一直陪著歲城坐到夕陽黃昏。
歲城好像已經恢復理智了,但又好像,把自己的靈魂跟秀秀一起埋進了墳墓裡。
“秀秀可愛幹淨了。”
歲城轉頭說道:“你看,她還給自己穿了白裙子。不過我不好,把她裙子弄髒了。估計秀秀會怪我吧。”
燕無歸深深吸了一口煙。
“唉。”
歲城苦笑了一聲:“我剛剛是不是像個瘋子啊。”
“會不會影響咱們軍區的戰略部署啊。”
燕無歸轉頭看他,碾滅了香煙:“不會。”
“嗯,嗯,那就好。”
歲城抱著腿,看著夕陽:“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他們都殺光。用他們的血,來給秀秀做祭奠。”
“不對不對,秀秀肯定不想看見他們。”
歲城搖搖頭:“咱們走吧。”
“不多看一會兒了?”
“大局為重。”
歲城說了這麼一句。
他們這些人心裡都很清楚,小家大家,都是家。大家都不保了,小家哪裡來的安全感。
燕無歸看著歲城的表情特別難過,雖然他沒有像剛剛那樣,一點兒形象都沒有,表情管理失控。就那麼木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那一天很快就會到。”
燕無歸從後視鏡裡回應了他在太陽坡上的話:“你再等等,要好好活著。”
“嗯。”
歲城表現的很平靜。
燕無歸把他送回了平房院子裡,在門口聽見他跟他的兩個孩子說話。
小一點兒的對死亡還不懂,隻是哇哇哭著找媽媽。
歲城摁著他的肩膀說道:“媽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她要出一趟遠門,剛剛跟爸爸說了,等你們長大了,她再回來。”
“為什麼?她為什麼不帶我走。”
“因為你是個男孩子,不能跟小姑娘一樣,出了事兒就往後躲。”
歲城這話不止是教育孩子,也是在跟自己說,他洗過手了,隻是那雙手沒了該有的樣子。摩挲著自家兒子的衣服,說道:“所以,阿浩要趕緊長大,才能看見媽媽呀。”
燕無歸聽到這兒,低垂著眸子離開了。
雲覓留著廚娘做的飯,聽到門響就主動去接燕無歸的外套。
剛剛她聽廚娘說了,死的就是歲城的老婆。
那晚上被洋人糟蹋,她怕驚著孩子們,一聲都不敢叫。今天早上給孩子們扯了幾塊兒布,買了蔬菜、肉食,關緊了房門,上吊了。
燕無歸一進門就抱住了雲覓,頭頂在她肩膀上。
“我有點兒難受。”
燕無歸說道。
雲覓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假的。”
她時常覺得難受時,就這麼安撫自己的。
“我看見歲城,我就想到,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我該怎麼辦?”
燕無歸攥著她的手說道:“別離開我行嗎?”
“我不離開。”
“不會再騙我了吧。”
雲覓抿了抿唇,燕無歸勾了個笑意,揉了揉她的腦袋:“好了。哎,你沒吃飯?”
“吃了一點點。”
“那再多吃點兒吧。”
燕無歸吃完飯,洗了碗就關進了書房裡。雲覓等啊等,看他好像沒有出來的意思,覺得燕無歸現在也不想被人打擾自己就鑽進臥室,在床上找了個小角落睡覺去了。
燕無歸確實情緒有點兒激動。
因為他看見雲覓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太危險了,得把她藏起來,藏到沒有人能找見、看見她的地方。
他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失去雲覓。
燕無歸一直關著自己等到瘋狂的念頭消失才敢出屋子,當他看見沙發上的雲覓不見了,心髒瞬間就提了起來。
“雲覓?”
沒人應。
他慌亂的找了一圈,嘴裡喊著她的名字,推開臥房門時這才看見雲覓揉著眼睛,支支吾吾的應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那一刻,一直懸在心尖上的刀放下來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嗎。”
雲覓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看著他。
“沒事兒。”
燕無歸扯著唇角笑了:“沒事兒,你繼續睡吧,我去洗個澡。”
“好。”
雲覓沒多想,往被子裡縮了縮又睡過去了。
燕無歸用冷水洗著,澆在身上寒毛都在乍起,但也徹底的冷靜下來。
他裹著一身的冷氣把雲覓從被子裡挖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身側,抱緊。
這一夜,簡銳承可並不平靜。
在看到歲城之後,他回家就吩咐人把自己鎖起來,鎖在自制的鐵架椅子上,門口有親衛站崗。他吩咐說,不管他說什麼,喊什麼,都不要幫他打開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