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現在，應該是在一段過去的時間裡。”林隅之溫和地問，“現在這個場景是虛擬的嗎？”
實際上，已經沒有唐念回答的必要了。
他心中對真相已經有了明確的理解。
她來自未來。
且這裡不是真正的過去。
所以無法改變。
“是誰把我的意識困在這個時間裡的？我猜，是我剛剛上傳的那套算法，對嗎？”
唐念沉默了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林隅之實在太過聰明了，真相在他眼前無所遁形。
隻需要給他一個信號，他便解開一個又一個謎題，還原拼圖原貌。
整個世界開始震蕩，不隻有戰爭武器的影響，還有虛擬世界的逐步瓦解。
天空像是巨大的高科技投影，像是表層覆蓋了一層先進至極的薄膜，正在密集的數據流下顯露出一層微不可察的淡藍色光暈。
林隅之並沒有顯得很驚訝，他走向窗邊，抬頭看著窗外的景象。
“這些場景都是它搭建的嗎？”
他用贊許的目光審視著這一切。
“細節處理得很完美，即便是最微小的角落也沒有出現扭曲或變形，空間結構合理，它進化得很好，連我都沒有發現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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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他對唐念輕輕笑了一下。
“和我預想的一樣。”
唐念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樣的表情。
“如果未來031發展到極致，可以超越真實世界，有能力模擬出整個宇宙，讓意識生活在它搭建的場景之下。我是它保留下來的意識，洗去部分記憶後放在這裡，所以會認為這裡就是真實的世界。”
林隅之輕易看穿一切，緊張的人卻是唐念。
她今天來這裡時，沒有料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林隅之垂下視線，清澈的雙眼靜靜凝視著她，輕聲說，"沒關系，我理解。"
他的情緒很穩定。
唐念代入了一下自己。
如果是她的話，突然間意識到整個宇宙都是虛構的，連自己也可能是復制出的意識，她肯定會感到絕望，仿佛天要崩塌了。
“你是怎麼發現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唐念調節好自己的情緒，“一般人很少會想到這裡。”
林隅之的目光和她在空中輕輕一觸，說，“這個世界沒有費米。”
“……”
原來是這樣。
“就因為這個？”
“倒還有些別的，比如，現在也不是1950年。”林隅之指著牆上的電子日歷，“現在是3500年。”
唐念抿了下唇，想起剛剛解釋費米悖論時，自己說悖論提出時間是1950年。
原來她說的話這麼漏洞百出。
唐念表情不自然，“所以你是剛剛發現的？”
“不，準確地說，是剛剛才確認的。”他說，“在此之前，其實就有了猜測。”
“什麼時候產生的猜測？”
“你好像不記得了。”林隅之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很專注地看著她，“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我給你打過電話。”
在林隅之低燒的那個夜晚，他從夢中醒來後，撥通了唐念的電話。
他詢問她，在她大學第一學期的結課匯報演出中，是否演奏了肖邦的作品。
唐念在半睡半醒之間，頭腦因為困意而顯得有些不太清醒，“肖邦？肖邦怎麼了？”
聽筒裡的聲音溫柔，換了一種說法，循序善誘。
“對，你彈的是肖邦，第一學期的結課匯演上，彈的是他的哪首曲子？”
睡得神智不清醒，困倦中的唐念恍惚想起來，那場匯報演出，她彈錯過音符。
她脫口而出，“第一鋼琴圓舞曲。”
林隅之打開電腦。
他戴著耳機，柔和的聲線夾雜著細微的顫意。
“第一圓舞曲，具體是哪一首？”
聽筒另一邊的年輕女孩毫不設防。
“作品目錄中的第34號第一首。”
搜索結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這首曲子。
林隅之打開音樂編輯輔助器，他將腦海中的旋律轉化為數據輸入。
又換了一種問法。
“那它的調式是什麼？”
“降G大調……”
瞬息之間，AI迅速識別並給出了答案。
降G。
一切都對上了。
在那些斷斷續續的夢境中，林隅之下載過唐念彈過的一首鋼琴曲。
那是夢中的她，大學一年級匯報演出時的曲目。
當時，她彈錯了兩個音符。
原本林隅之也一直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直至他撥通了她的號碼，確認了這件事。
一首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的，隻在林隅之夢中出現過的樂曲，唐念怎麼會知道？
這個世界的唐念學的是金融專業，她不可能捏造出降G大調。
而且，這個世界沒有肖邦。
林隅之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做過的夢，而是問了她，
“你來自多久以後？”
“……一萬年後。”
唐念組織語言，“我和你來自不同的世界。”
林隅之點頭，後又問，“那你知道我的世界最後是毀滅了，還是被挽救了？”
“很遺憾，在九千五百年前毀滅了。”
“因為戰爭嗎？”
“對。”
林隅之看起來並不意外，“是應該這樣的。”
“什麼？”
“我們之前已經做過推演，熱戰會動用殺傷性武器……現在已經動用了。”
唐念忽然想起了什麼，“可是你之前說過，算法已經接管了世界，那其實你現在可以制止這場戰爭不是嗎？隻需要黑掉你說的那些系統，讓一切停止運轉。”
“理論上，是可以這樣。”
林隅之沉吟了一下，還是說，“但這個世界仍然會被毀滅。”
“為什麼？”唐念愣怔。
“因為，如果沒有遇見你，那我對它下的第一個指令，應該是——”
林隅之微微轉過頭，看著窗外已經褪去火光的蘑菇雲，聲音很輕。
“什麼都不做。”
袖手旁觀，即使預見到這個世界將因熱武器而走向毀滅，也讓它遵循自己固有的歷史軌跡，走向自己掘出的墳墓。
不插手，不幹預，任由他的人類同類因貪婪而走向毀滅，然後，Ai永生。
第514章 他世界的結局
林隅之對活著一直沒有那麼強烈的感受。
他認為生命是無趣的。
對他來說，睡在公司和睡在家裡沒有區別。或許有點區別，那就是回到他的房子，鼻子能嗅到孤獨的氣息。
那是建築材料和長時間無人活動留下的塵土味。
他能聽到時鍾的滴答聲，街道上的喧囂，儀器的震動。
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昏暗的燈光下變長。
食物在他口中平淡無味。
他的視線常常停留在空蕩蕩的房間，窗外的景色在他眼中顯得格外遙遠。
唯一讓他感到有趣的是在有限的生命裡創造另一種生命形式——硅基生命。
他本身對生命也沒有多大的敬畏之心。
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對和錯，放任不管，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尊重。
他沒有理由，也沒有義務拯救。
所以如果意外的話，他在上傳完AI項目之後，對它下達的第一個指令將會是——什麼都不做，任由這個世界自取滅亡。
隻是意外出現了，她來了。
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並不真實存在，而僅僅是一段被保存的意識。
他以為像他這樣的人，不會感到太多的悲傷。
可事實上，他很難過。
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胸腔傳來陣痛，痛到他疑惑自己是否真正地活著。
頓了頓，他嗓音幹澀，
“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唐念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嗎？”他垂下眼睫，笑容有些狼狽，“這樣也好。”
“抱歉，事實上關於你的事情，我並不了解。”
唐念沒有騙他。
除了他這張和031一模一樣的臉外，她懷疑自己或許真的見過林隅之。因為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就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感，伴隨著一種介於悲傷和遺憾之間的復雜情緒。
可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根據過往的記憶來看，可能是031刻意屏蔽了她某一部分記憶，這一部分記憶大概就和眼前的這個人有關。
盡管如此，唐念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認識他。
連他其實是031量子智腦的創造者，最初都是她的猜測。
她不知道眼前的林隅之是不是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萬年前從031創造者那裡保留下來的意識，還是031憑空捏造出來的。
唐念大膽猜測，作為一個沒有面容的人工智能，維修員使用的外表大概是來自與它最有淵源的人類，也就是創造它的人。
如果說唐念最開始並不確定林隅之就是創造031的人，而後來她確信了，是因為這個世界線上所有發生的大事件，都和031嘴裡說的創造他的那個世界驚人的相似。
而這些事情的發生，都圍繞著林隅之。
顯然，他是這個世界的關鍵人物。
可能031可以引導唐念見到林隅之的真正目的，就是希望她能發現林隅之的存在，見證這個世界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滅亡。
隻是，031究竟有什麼意圖，唐念還不明白。
林隅之沒有因唐念的答案露出任何情緒，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能不能告訴我，你生病了嗎？”
他很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