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 蠻》, 本章共3569字, 更新于: 2025-01-10 15:40:15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明璨便是跪在此處求得了賜婚聖旨。

賜婚的聖旨下來後,她時常同我抱怨。

今日是內務府做的喜服不合她心意,明日是怕自己繡工不好繡不好蓋頭。

嘴裡說著喪氣的話,可我分明瞧見,她亮起的眼睛比天邊的星子還要璀璨。

她說:「阿蠻,我真歡喜啊。」

「一想到要嫁給謝翊,我的心就滿滿當當的。」

我不明白什麼是情愛,但我吃飽的時候,心裡也會滿滿當當的。

我想,明璨也該是這樣。

於是,我掀開珠簾走了出去。

「皇兄,我來嫁吧。」

14

母後自然是不許的。

她抱著我哭了又哭,到叫我想起五年前初見時。

她也是這般。

隻不過,那時是珍寶失而復得。

如今卻是得而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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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抱著她輕哄:「沒關系啊,兒臣這般沒心沒肺的性子,去了突厥也能過的很好,再說突厥風光遼闊,兒臣又是護國公主,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的。」

我驚覺,深宮的這幾年,我竟也學會了自稱兒臣。

母後哭得心都要嘔出來,又痛又悔。

「阿蠻啊,我的阿蠻,你自幼流落民間受盡苦楚,阿娘又怎麼忍心再將你送去突厥?」

可是阿娘,我在宮中的這幾年,也享盡了人間極樂呀。

若我還隻是個貧賤乞兒,任憑這個國家如何危難,我都不會挺身而出。

可如今,我已經是公主了。

如同明璨所說,我受了幾年供養,也該為大靖做些事。

這很公平。

可奈何我說破了嘴皮子,太後還是不答允。

眼見著突厥大軍日日逼近,皇兄坐不住了。

他褪去龍袍,跪在了慈安宮門口。

他道:「母後,兒子明白母後的難處,但也望母親能明白兒子的難處。」

母後本就氣得病了,聽了這話,掙扎著起了身,揚手便扔了隻茶盞。

「你的難處?你有什麼難處?無非就是擔心龍椅坐不安穩罷了!」

「阿蠻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誰若是想將她奪了去,便殺了我,你也一樣!」

她聲嘶力竭,像隻護雛的母獸。

那隻茶盞砸破了皇兄的額角,鮮血綿延而下,成了兩行血淚。

「母後,突厥大兵已經破了鹿鳴關了,破關後,他們整整屠城三日,流血千裡啊!」

「大靖已經不能再打仗了,若是兒子將龍椅交出去便能換得國泰民安,兒子寧願刎頸就死!可是母後,換不了啊!母後,兒子痛啊!」

「我明白您心疼阿蠻,可是如今,隻有和親這一個法子了。隻有突厥退居關外,大靖才能喘口氣,成千上萬的百姓才能活下來。」

「兒子懇求母後,也想一想大靖的百姓,想一想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

說到最後,他俯身叩首,再未抬頭。

良久,母後終於落下兩行清淚,點了頭。

和親的事宜準備的很快。

除去原定要歲貢給突厥的貢銀,母後還著意為我備下了許多嫁妝。

出嫁那日,和親的隊伍綿延數裡,甚是壯觀。

可那些帶著喜色的紅,卻怎麼都映不進心裡。

明璨不願我替她出嫁,鬧騰的厲害,被德太妃關在了宮裡。

送別時,皇兄艱澀垂首,許下承諾:「阿蠻,你放心,待大靖重整旗鼓,皇兄必定會去突厥接回你。」

我笑著點頭:「好。」

心中知曉這番諾言,暗含著多少愧意。

德太妃拉著我的手,眼中含淚:「……阿蠻,多謝……」

我還是笑:「還望娘娘替我告訴明璨,我寢閣妝臺下,有我為她備下的新婚賀禮。」

明璨喜歡南珠,我自來不愛這些東西。

每每得到一些,便攢著,攢到如今,已經有滿滿一匣子了。

做新婚賀禮,應當是夠了吧?

「惟願她和謝都尉白頭到老。」

母後握著我的手,指尖顫抖,眼中早已流不出淚。

我輕輕掙脫開,俯身行了個大禮:

「阿蠻此去,還望母後珍重。」

就當是,從未尋回阿蠻吧。

那個小乞兒,早就死在了雪夜裡。

令頤公主,該出嫁了。

15

和親的隊伍老長。

有百姓在街邊駐足觀望,口中唏噓,感念公主恩德。

我掀開轎簾張望,那條我原先乞討的長街,睡滿了乞丐。

我才驚覺,如今京中的流民,竟這樣多。

比起我八年前進宮時,又多了不少。

巷口有熱氣嫋繞,一群流民熙熙攘攘圍在攤前,我定睛一瞧。

竟是家餛飩鋪子。

那盛湯的娘子杏眼桃腮,分明一副好模樣。

我笑了。

有些好奇,那老板娘有沒有尋得俏郎君,又有沒有生下胖娃娃。

卻又有些慶幸。

還好還好,這得來不易的安寧,總算沒有被毀掉。

這親,和的很值。

突厥可汗信守承諾,退居到了關外。

和親的隊伍走走停停,一路上,我看過山川,賞過瀑布,吃過糖糕,也嘗過肉馕。

終是在三月後,抵達了突厥。

突厥人放牧為生,那王帳安札在草原深處。

前來迎接的使者清點了人數,確認隻有女眷後,方才帶我們進了營地。

我原本以為,嗜血兇悍,雷厲風行的突厥可汗,應當已經年過五旬。

可我第一次見到赫連予時,才發現,他竟這樣年輕。

王帳中,少年馬尾高束,手持匕首,壓制著一隻野獸。

燃燒的篝火躍了躍,我才看清,那竟是一隻狼。

黑暗裡,那隻狼龇著牙,低吠著,眼中顯出嗜血的光芒。

身旁的侍女嚇得驚叫兩聲,顫著腳退了出去。

我想了想,提著裙角,坐到了他身旁。

赫連予冷哼一聲:「你不害怕嗎?」

「怕呀。」

「可我想,怕著怕著就習慣了吧。」

我理了理發冠,又撫平了衣角,衝他揚起一個笑。

「可汗,今日是我們的新婚夜。」

匍匐的野獸不安的掙扎,少年手起刀落間,那隻狼已經沒了生息。

有溫熱的血濺到他眉眼間,仿佛地獄的羅剎惡鬼。

赫連予挑眉看我。

饒有興趣的模樣:「你……叫什麼名字?」

「沈令頤。」

帳幔落下,篝火高燃。

這一夜,並不好過。ṭũ̂⁼

赫連予幾乎是折騰了我許久,醒來時,渾身被車輪壓過一般的疼。

但赫連予並不打算放過我。

突厥乃是遊牧為生,最善騎馬射箭。

赫連予也不例外。

我還來得及歇息一會兒,便有突厥的僕婦丟給我一套騎裝。

「可汗說,今日草原上有賽馬,公主應當同去。」

白芷有些氣不忿:「公主奔波數月,如今好不容易才到,怎麼著也得歇息一陣子,今日便不去了。」

那僕婦冷冷一笑,竟有些得意。

「可汗說了,公主若不去,自會有人替您去。」

會是誰?

是同我一起來突厥的侍女,還是王帳中的俘虜?

我曉得,不論是誰。

都不會落得好下場。

我隻能去了。

遼闊草原之上,赫連予一身鐵甲,鬢邊還綁著小辮。

他用馬鞭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譏諷道:「公主,本汗知道你們中原人不善騎馬,你若是求一求我,我便與你同乘一騎,如何?」

一旁策馬的突厥人放聲大笑,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直到我輕勒韁繩,腳踩馬鞍,翻身而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赫連予。

他們誰都不想到,嬌生慣養長大的中原公主,竟也學過騎射。

母後本來是不願讓我學這些的,一個姑娘家,哪裡用得著?

可明璨說,會不會和用不用,是兩碼事。

我雖沒什麼天賦,但在明璨的教導下,好歹也能學個六分。

赫連予隻愣神了片刻,便攏起手指,吹了個又急又響的哨子。

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指令。

可身下的馬兒卻發了性,顛得我上下起伏。

我用力握緊了韁繩,才未曾被甩出去。

有風將赫連予的聲音吹進耳朵:「你若是昨日在床榻之上這般賣力,今日便不會受這般的苦楚了。」

慌亂間,我摸到了馬鞭,揚手一抽,那馬便安分了不少。

我心中亦是有了幾分底。

也曉得他是故意在眾人面前折辱我,便道:「可汗有所不知,在大靖,隻有男子無用時,才需女子出些力氣。」

原本哄笑的眾人不敢再笑。

赫連予揚起馬鞭,馬蹄後退了兩步。

「沈令頤。」

「你會後悔的。」

16

那天晚上,赫連予折騰了我一整夜。

天光大亮時,他才放過我。

起身穿靴時,他笑得惡劣:「公主,昨夜可還滿意?」

我赤身裸體的躺在床上,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直到赫連予離去,白芷衝了進來。

她瞧見我身上的淤青,低下頭小聲啜泣。

「公主,您受苦了……若是太後知道……」

若是母後曉得,一定會哭。

可她的眼淚是珍珠,輕易掉不得呀。

白芷是個醫女,我用她配的傷藥敷了幾天,身上便好了些。

赫連予像是曉得自己做的過火了些,一連幾日都未曾來尋我的晦氣。

直到半月後,赫連予在草原上酬宴。

罕見的邀了我同去。

我曉得,不能再衝撞赫連予了。

他瞧著是個人,可骨子裡卻是野性難馴的狼崽子。

若是想活下去,我便隻能乖順些。

宴席上,赫連予端坐正位,有胡姬匍匐在他腳邊,千嬌百媚。

我被安排在離他不那麼近,卻又逃脫不了他掌控的地方。

赫連予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酒杯,聽著那些軍士談笑。

他們講鹿鳴關一戰裡突厥士兵的驍勇,大靖殘兵的怯懦。

他們講屠城那一日,少女無用的抵抗,和孩童哭聲的悽惶。

他們還講,若不是大靖肯退讓,定要一舉北上殺到京城。

要叫那龍椅上的皇帝曉得,隻靠女人,是護不住臣民的,隻能任由突厥大軍將大片國土丈量。

赫連予不說話,可勾起的唇角顯出些許愉悅。

淡漠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像是一張大網。

我曉得,他是故意的。

他要叫我明白,哪怕我是大靖皇室血脈,哪怕從前皆是突厥向大靖俯首稱臣。

但如今,該低頭的是我。

我喉嚨有些發緊。

隻覺得夜風中漂浮的,不是烤肉的香氣,而是鮮血的味道。

「可汗,我身子不適,先回去了。」

赫連予頷首點頭,並未阻止。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將我留在這兒,也是無趣。

今日值守的士兵,大部分都去吃酒了。

突厥的王帳分布緊密,錯綜復雜,又尋不到人問詢,我一時迷了路。

正後悔今日未曾帶白芷赴宴時,有人撲了過來。

男人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脖頸間,叫人作嘔。

「公主……你是大靖公主吧……」

那人喝得面色赤紅,我定睛瞧了瞧,竟是方才宴席上的人。

「瞧著可汗也不怎麼喜歡你,不如你跟了我,我去求了可汗,讓你做我的姬妾,如何?」

我有些慌亂,想掙脫,卻被他越抱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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