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山又小雪》, 本章共4270字, 更新于: 2025-01-09 17:17:14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一)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夜涼如水,燈火通明,秦淮河上的花船裡,一群人正高聲記著數,個個興奮異常,全然一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被團團圍在中央的主人公,不過是個羸弱少年,他跪在地上,咬緊牙關,抬手狠狠扇著自己耳光,白皙清秀的一張臉已是紅腫不堪,甚至在燈下透出絲絲血痕。


「繼續繼續,用點力,當爺沒錢麼?這一袋子金豆兒還隻空了一半,你若現在就堅持不住了,問問今夜花船上的各位答不答應?」


少年身前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他舉手投足間財大氣粗,不愧是江浙一帶首屈一指的大商賈,靠著山河動蕩,發盡國難財,來這秦樓楚館尋些樂子,耍一把這踐踏人的遊戲。


說話間他又從錢袋裡摸出一粒金豆兒,隨手砸在少年身上,外頭冷風呼嘯,花船裡卻點著暖爐,燻得人骨頭都要醉了。


「好,蔡老板大氣,多謝賞賜!」


地上已經散落一片金光,少年顫抖著身子,在周圍好事者的起哄中,咬牙繼續扇著自己耳光。


一記耳光換一粒金豆兒,這蔡老板定了遊戲規則,所有賞賜分給花船上下,自然人人叫好,巴不得這小奴兒能扇上自己幾百個耳光,扇斷了氣都不礙事!


山河破碎的年頭,人命賤如草芥,還當不得船頭掛著的那一盞彩燈,至少還能隨風搖擺,吸上幾口新鮮的空氣,得幾分暢快淋漓的美。


「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少年身子搖搖欲墜,眼前已模糊一片,濃烈的血腥氣裡,眼看著他就要支撐不住時,忽然有人高聲喊了一句——


「河東君來了!」


花船上下瞬時騷動起來,那坐在太師椅上的蔡老板也目光一亮,陡然站起了身。

Advertisement


湖風颯颯,步步漣漪,一襲白衣攜皓月之光而來。


跪在地上的少年扭過頭,頂著一張紅腫不堪的臉,心神恍惚間,隻覺天地瀟瀟,月下站著一位人間仙子,衣袂飛揚,清冷絕美,不染半分俗塵之氣。


一眼經年,一眼墜夢,一眼,銘刻於心。


 


(二)


花燈搖曳,暖香繚繞,仙子在眾人簇擁下走近,那蔡老板連忙上前,語氣中帶了幾分討好殷勤的意味。


「久聞河東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真非同凡響,不愧乃這秦淮八豔之首,蔡某這趟不虛此行!」


蔡老板抬手作揖,仙子卻面無表情,蔡老板一愣,想起眼前這河東君才名遠播,定是喜歡些文绉绉的調子。


於是他又像模像樣地一抬手,含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柳姑娘,蔡某這廂有禮了。」


蔡老板自覺巧妙,吟詩間報了這仙子名諱,仙子不是別人,正是秦淮八豔之首,河東君,柳如是。


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抬起頭,傻傻望著那道清麗身影,她冷冰冰的一張臉終是笑了。


「蔡老板是麼?」


大商賈連忙點頭,又上前一步,哪知還來不及開口,那柳如是已經伸出玉手,在眾目睽睽下,猛地扇了他一記耳光。


滿船皆驚,人人倒吸了口冷氣。


「你、你為何打我?」那蔡老板更是瞪大了雙眼,捂住臉不敢置信。


「不是蔡老板定的規矩麼?一粒金豆兒換一記耳光,我也想玩一玩。」柳如是莞爾一笑,一片金光閃閃的東西迎面朝蔡老板擲去。


「喏,我賞蔡老板一片金葉子,豈非還能多踹上一腳?」


她話音才落,衣裙帶風,一眾人還沒看清楚時,那蔡老板已被一腳狠狠踹翻在地。


滿船哗然,一時間炸開了鍋。


摔倒在地的蔡老板惱羞成怒,再顧不得裝君子,破口大罵道:「你、你這個賤人,你竟然敢對我動手?」


「有何不敢,我花了錢,不是嗎?」柳如是面不改色,冷冷一笑。


蔡老板氣急攻心,在滿花船人的注視下,一骨碌爬起,滿臉通紅,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你這個臭婊子,叫你一聲河東君是看得起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得了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看老子不撕了你這張臭臉!」


他說著似一頭暴怒的野獸,朝著柳如是就要撲上去,跪在地上的少年瞳孔驟縮,驚聲道:「河東君小心!」


柳如是一動不動,任那蔡老板朝她撲來,卻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一隻手自柳如是身後陡然伸出,猛地在半空中扣住了那蔡老板的手腕。


「啊——」


鑽心的疼痛瞬間襲來,蔡老板慘叫一聲,隻望見了一道玉樹臨風的身影擋在了柳如是跟前,眉目英氣逼人。


「你、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王八羔子,竟敢多管闲事?」蔡老板咬牙切齒,一張臉漲得更紅了。


那英俊公子揚眉一笑,當著滿花船人的面,朗聲道:「不才陳子龍,吾父陳所聞,刑部侍郎是也,不知這樁闲事,他有無興趣管一管?」


一聽這公子自報家門,那蔡老板立刻嚇得面如土色,舌頭都打結了:「原、原來是陳大人家的公子,小人、小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陳公子跟柳姑娘,都是小人的錯……」


前一刻還盛氣凌人,用金豆子砸人的大商賈,後一刻就跟隻見了貓的老鼠似的,在滿船人的注視下,連聲道歉,落荒而逃。


滿船之人噤若寒蟬,隻見柳如是站在燈下,那道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的面容。


「淪落風塵已是不幸,同為可憐人,何苦再落井下石,自輕自賤,甘做他人玩物?」


她長發隨風揚起,字字句句鏗鏘有力:「韃子接二連三來犯,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外頭戰火紛飛,民不聊生,你們卻還在這幫著那喪盡天良的賣國賊,欺辱踐踏自己人,你們究竟有沒有心,一身赤血皆是涼的不成?」


擲地有聲的一番話在花船上久久回蕩著,震動著眾人的心弦,許多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面露羞愧之色。


跪在地上的少年更是渾身輕顫,眸中淚光閃爍,那道清冷的身影卻是回過頭,在他跟前輕輕蹲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纖纖素手握著白淨的繡帕,溫柔地擦拭著少年臉上的血痕,竭力保全他僅有的最後一絲體面。


少年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何那樣卑微,那樣賤如蝼蟻,竟是連個姓名都沒有。


他喉頭動了動,對著那雙關切的眼眸,到底艱難地開了口:「小、小豆芽……他們都叫我小豆芽。」


這聲線細細柔柔,竟跟個小姑娘似的,柳如是有些驚訝:「你是女的?」


「不,不是……」少年一張臉紅透了,難為情地咬住了唇,險些哭了出來,「我,我不是女的,我其實,我其實是個……」


 


(三)


這世上有種人,既非女子,也非男兒,世人叫他們「太監」。


小豆芽生於亂世,長於宮中,是個被閹割得徹徹底底的小太監。


家裡孩子多養不活,他自小就被賣了,兩袋米便換了他的男兒身,從此他彎下了腰,一路跪到大,做了大明宮裡一個伺候主子的奴才。


他在家裡被叫作「狗娃」,父母懶得為他取名,宮裡的人看他瘦瘦小小,都叫他「小豆子」,後面他染疾被扔出了宮,輾轉流落到了秦淮河的花船上,大家又叫他「小豆芽」。


人世浮沉,不管到了哪,他都是沒有名姓,無人在乎的,就像陰溝裡一道最不起眼的影子,生或是死,都在這世上掀不起一絲波瀾。


「我沒有想得罪那蔡老板,隻是我去給他送酒時,他以為我……是個姑娘,抓著我不放,後面脫了我衣服,發現我非他所想……他便惱了,叫了所有人出來,看我自扇耳光……」


燭火搖曳的房中,少年聲音細如蚊吶,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許久,柳如是卻極耐心地聽他說完了自己小半生坎坷的經歷。


外頭冷風呼嘯,屋裡暖煙繚繞,柳如是靜靜注視著少年,忽然開口道:「你生得很像我弟弟。」


少年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那張清雋面容,柳如是卻自顧自地道:「他在家中最小,念書卻比幾個哥哥姐姐都厲害,隻可惜世道紛亂,我與兄弟姐妹們散落四方,此生若還有機會能與他重逢,他應當也長得與你一般大了……」


「我本家姓楊,弟弟叫楊念,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一個名姓,給你一個家,可以嗎?」


低柔的話語在房中久久回蕩著,少年瞪大了雙眼,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柳如是卻含笑對著他又點了點頭,少年福至心靈,身子一震,終是明白過來,胸膛間霎那湧起一股巨大的欣喜。


他撲通一聲朝柳如是跪下,淚如雨下:「姐姐,姐姐!從今日起,我就叫楊念了,我一輩子都會追隨姐姐,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這一年的秦淮河上笙歌依舊,天地間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小雪,赫赫有Ṭü³名的河東君柳如是身邊,多了一個形影不離的少年,柳如是與他姐弟相稱,情意甚篤。


柳如是才名遠播,楊念跟著她也開始寫詩作畫,他仿佛被賜予了第二次生命,再不是過去那個大字不識的小太監,沒有人知道他內心深處有多麼感激「姐姐」。


旁人都叫他小楊公子,唯獨柳如是依然喚他一聲「小豆芽」,她覺得別致可愛,楊念心中卻知,她隻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某個替代品,她在小心翼翼呵護著他的尊嚴。


從前覺得嘲諷難聽的外號,從姐姐嘴中喊出,竟也的確變得可愛起來,楊念欣然接受,心中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喜悅。


世上獨她一人這般喚他,仿佛他成了她的一份專屬,一份獨一無二的專屬。


 


(四)


雪覆大明,戰火依然步步蔓延,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失守,百姓流離失所,街頭到處都是乞討的人,聲聲哀求不忍聞之。


誰也不知戰火何時會停,大雪何時會止,長空何時放晴,人們隻能在苦難中捱一天算一天,至少活著就有希望,哪怕是一絲微緲的希望。


柳如是除了時常帶著楊念去街頭賑濟災民外,還會帶他去參加雲間詩會,詩會上俱是當世英傑,眾人齊聚一堂,商議家國之事,縱論天下興亡。


當日花船之上,陪伴在柳如是身側,為她出手制服那蔡老板的陳公子,陳子龍,便是這雲間詩會的首席。


他才華出眾,年少有為,又儀表堂堂,家世顯赫,不知多少千金名媛傾慕於他,他卻唯獨對柳如是情深不移。


楊念是知道他們之間的約定,柳如是信誓旦旦,曾寫過血書給陳子龍——


「待到驅逐外敵,固我河山之日,便是我柳如是鳳冠霞帔,嫁給你陳子龍之時。」


柳如是的烈性可說是世間無人能及,陳子龍亦是血性男兒,他在得到血書的第二年,就投身入了軍營,上前線殺敵去了。


陳子龍離開的日子裡,楊念常常會看到柳如是坐在窗邊出神,有時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楊念很矛盾,他有時候希望陳子龍能早點回來,有時候又希望他晚一些回來,這個中糾結,楊念說不清,也不願去深想。


他隻知道,自己能陪伴在姐姐身邊,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雲間詩會沒了陳子龍坐鎮,漸漸開始魚龍混雜,柳如是憂心家國戰事,卻依然帶著楊念常常赴會。


她每次前去都是男裝束發,為了方便行事,也為了避免宵小之徒不必要的覬覦,隻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許多東西想躲都躲不掉。


美貌到底招來了孟浪之徒,那些好色之輩覬覦的卻不是柳如是,而是楊念。


楊念因為特殊的身份,皮膚白皙細膩,模樣又生得秀美昳麗,即便不施脂粉也自有好顏色,他每次跟柳如是前去詩會,總會引來一陣別有深意的目光。


有些不知內情的人,隻當楊念是柳如是身邊的婢女,也學著主子女扮男裝罷了,壓根想不到那般如花似玉的容貌,那樣楚楚動人的氣質,竟會是個「男兒身」。


風波發生在一次桃花宴上,眾名士效仿古人,流觴曲水,鬥詩縱歌,席間竟有一位秀才走出,說自己作有一詩一畫,要獻給心儀之人。


他醉眼惺忪地走向柳如是,不,確切地說,是走向楊念。


手中的畫卷展開,上面正是一襲紗裙,粉面紅唇的楊念,那是這秀才想象中「佳人」本來的模樣,旁邊還作了一首小詩,用詞頗為露骨孟浪,說是「淫詩」也不為過。


柳如是臉色陡然一變,立時就要起身,卻被身邊的楊念在桌下拉住,少年對她搖了搖頭,眸含安撫之意。

潛力新作

  • 丟掉系統後我反殺渣男

    丟掉系統後我反殺渣男

    "陸扉知道我是女主,認定我是不會死的。 一直拿我為自己和自己的白月光擋災。"

    真千金被害後

    真千金被害後

    "班裡新轉來的窮苦小白花被富家女欺凌。 我幫她解圍,處處呵護。 甚至在學校成人禮上讓父母認她當女兒撐場面。 沒想到,她在背地裡散播我是假千金、她是真千金的謠言; 勾走我未婚夫,還親手害死我!。 我瀕死前,看到她正得意地笑。 再一睜眼,我回到她被欺凌的那天。"

    末日後,我在三線工廠建基地

    末日後,我在三線工廠建基地

    "核戰爆發時,我們一家在廢棄工廠建起了避難所。 我爸大搞基建工程,我媽負責後勤。"

    退讓的代價

    退讓的代價

    "室友穿錯我的內褲,卻把我大罵一頓,說我故意惡心她。 在朋友軟性壓迫下,毫無過錯的我被迫主動緩和關系。"

  • 通房丫鬟

    通房丫鬟

    "我是世子爺房裡最乖巧的通房丫鬟。 即使他曾罰我在雪地裡跪了兩個時辰。 即使在被劫匪追殺時,他先帶著表小姐離開。 看他被人刺殺時,我依然會毫不猶豫的為他擋箭。 他終於被我感動,允諾我可以回家探望雙親。 我哪有什麼雙親,背著包袱,逃之夭夭…… 後來聽說他瘋了。"

    淡如菊的姐姐與我交換人生

    淡如菊的姐姐與我交換人生

    "因著家族的安排。 我和姐姐,須有一人嫁入皇室,另一人則嫁給窮苦書生。 前世,姐姐選擇嫁給了風頭正盛的五皇子。 姐姐人淡如菊,不懂得籠絡下人。 最後因著十幾兩銀子,被人下藥坑害。 而我嫁的書生,事事以我為先。 最後,五皇子奪嫡失敗,被貶入邊疆。 書生位極人臣,還為我請了诰命。 再睜眼,我重生回到了父親讓我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天。 這一次,姐姐率先選擇了書生。"

    重生後我和媽媽聯手反擊

    重生後我和媽媽聯手反擊

    "我媽是有錢人家的佣人。 因為她,我住在豪宅,上著貴族學校,身邊都是權貴之勢的孩子。 可他們嘲諷我是條狗,隻能給他們使喚的狗。 後來,我媽繼承了這家所有的財產。 現在輪到他們當狗了。"

    他要像一棵樹

    他要像一棵樹

    北海的墓地裏,徐民成等來了沈瑩 他們彼此成為了對方的那棵樹與木棉,永生再也不會分離 徐民成絕望而掙扎的愛著沈瑩 沈瑩抱著隻此一生的愛守望著徐民成

×
字號
A+A-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