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禁庭春晝》, 本章共3766字, 更新于: 2025-01-02 15:27:57

「故而……」

他俯下身,玉冠半束,散開的青絲擦過臉頰。

有些涼。

「愛妃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爭。」

冷雨敲窗,燭火明滅。

蕭朔眼中是半真半假的笑意。

「妃、貴妃,朕可以封很多。後宮美人如雲,多一個少一個都無妨。」

「而朕需要的,隻是一把足夠好用的刀。」

我沉默半晌,接著談判。

「可以。但我不做虧本的買賣。」

「待謝家……」我自然地接過他手中的銀剪,剪落燈芯。

「我要皇後之位。」

蕭朔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為何?」

我垂眸剪燭,並不看他。

「世間女子,命若浮萍,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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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被踐踏,隻得向著那高位,爭上一爭。」

蕭朔笑起來,「自然可以。」

「朕很……期待。」

7

那日畢竟受了風寒,昏昏沉沉,竟一病不起。

夢中反反復復,總夢見殷若寒。

一會是前世剛被嫡母送上他的床的時候。

宋家的下人怕我出什麼岔子,把我捆得嚴嚴實實。

京中誰人,沒聽說過九千歲殷若寒的兇名?

我如同待宰的羔羊,害怕得渾身發抖,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不想變成亂葬崗裡被鬣狗啃食的白骨。

過了很久,那扇門開了。

然後,光透進來,很輕的腳步聲停在榻邊。

那人像是對此習以為常,看見床上的我,不耐煩的「嘖」了聲。

下一刻,他松開我身上的束縛,解下我蒙眼的白綾。

動作並不溫柔。

我淚眼朦朧地抬頭,卻忽然怔住。

那副秾麗的眉眼,並不陌生。

那人微微低頭,目光亦是頓住。

我顫著聲音喚:「阿恕哥哥——」

很難形容殷若寒那一瞬間的神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卻被我不知死活地扯住袖擺。

「阿恕哥哥!」

我急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哥哥!救、救我……我不想被九千歲殺掉——」

他的身形一滯,卻沒有回頭。

我以為他沒認出我,扯住脖頸上的小小玉璜,高高舉起。

那是他送我的生辰禮。

「殷恕哥哥,我是阿織,你、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天真地想,殷恕哥哥可能真的沒能認出我。八歲那年阿娘病逝,讓我帶著她繡了半生的璇璣圖,去投奔我上京城裡那個始亂終棄的爹。這一去,便再未回過江南。

算來,我與他有十餘年未見。

他沒有說話。

半晌。我聽見他嘶啞的嗓音。

「你認錯人了。」

他回眸,粗暴地將我的手拽下來。

「我名,殷若寒。」

我如遭雷擊,怔愣在原地。

怎麼……怎麼會。

殷恕哥哥是清風朗月一樣的書生。

怎麼會變成臭名昭著的九千歲殷若寒?

「殷恕!」

他驟然回身。

扯著我脖頸上墜著玉璜的紅繩,神情變得極為可怖。

「再敢叫這個名字。我掐死你。」

我張了張嘴,企圖在他冷漠的神情裡看出什麼破綻。

可是沒有。

眼前這個人,除了臉,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和我的殷恕哥哥相像。

可是,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認錯人的時候。

我發現。

那隻勒著我脖頸的手,在很輕地顫抖。

夢中畫面一轉。

那是我被送給殷若寒的第三年。

殷若寒不肯承認他是殷恕,不肯與我相認。

不肯告訴我過去發生了什麼。

也不肯……給我一個名分。

整個上京城皆知,九千歲隻是一時興起,收了個暖床的侍妾。

春日遲遲,我折了初開的桃花,興衝衝地和殷若寒獻寶。

卻聽見書房內,殷若寒隨意吩咐下屬。

「一個礙手礙腳的女人。隨便打發回去就好了。」

「司禮監,不養廢物。」

我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桃花枝。

殷若寒,如同丟棄一個玩物、一個累贅那樣,不要我了。

可是我們那麼早就私定了終生,尚是黃發垂髫,便信誓旦旦約下白頭盟誓。

殷恕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的。

可是。可是。

我忍著眼淚想,殷恕的承諾,在殷若寒這裡,不算數。

8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蕭朔正掌燈看我,指尖劃過我眼下淚痕。

「哭得這樣厲害,做噩夢了?」

我隻是拂開他的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那確實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貓在這裡躲了這些天的懶,該去幹活了。」

蕭朔捻了捻指腹,懶懶起身,回眸看我。

「今夜宮中的大宴,愛妃可要好好表現。」

「朕的掌印不知道被你那妹妹灌了什麼迷魂湯,魂不守舍的。」

他唔了聲,「就看愛妃,能不能將他的魂勾回來了。」

我與蕭朔,像極了一對昏君妖妃,姍姍來遲。

皇後目光不悅。

我佯裝不知,朝她笑笑,十足挑釁。

絲竹管弦之音靡靡,殷若寒在另一側自斟自飲。

唇若點朱,資質風流。

恍若唐宮夜話裡走出來的妖鬼。

可他的目光,卻那麼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落在一個人身上。

不敢逾越,不敢褻瀆。

我轉頭,看見了席間,依偎在嫡母身邊的宋錦月。

宋錦月最近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殷若寒求娶的消息一出,「宋織」便成了整個上京城最風光的女郎。

九千歲何曾這樣對一個人上過心。

從前看不上宋府門楣的貴女們紛紛巴結,哄得她飄飄欲仙。

她從前最恨我娘毀了她娘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卻又因不願頂著庶女的名頭出嫁,讓爹把我娘從一個露水情緣,連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抬成了平妻。

得來全不費工夫。

宋錦月察覺到我的目光,挑釁回望,眸子裡是止不住的得意。

我想,殷若寒這輩子還真是個傻的,竟然規規矩矩,謹遵男女大防,不逾越雷池一步。

連姑娘家的臉都沒看到,就要風風光光娶回家。

到時候蓋頭一掀,恐怕就要釀成上京城裡的第一慘案了。

我輕輕嘆息了聲。

皇後不悅的目光看過來,開始發難。

「貴妃,大喜的日子,唉聲嘆氣,成何體統?!」

我猶豫著看了蕭朔一眼,似是徵詢。

蕭朔茫然回望我。

他摸不著頭腦,卻還是高深莫測地點了一下頭。

下一刻,我的眼淚就簌簌落下來了。

「大喜之日,本不該做此悲音。」

「隻是,隻是臣妾想求皇後姐姐一事!」

皇後冷眼看我,「但說無妨。」

我哭得梨花帶雨:「妹妹今日晨起時忽而害喜,原是……原是已有兩月身孕。」

餘光裡,蕭朔的手一抖,酒液險些灑出來。

他說得對。

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爭。

「妹妹初來乍到,仰仗皇後姐姐關懷。姐姐宅心仁厚,待我又好。聽聞姐姐家中父兄常有傷損,故而精通醫理。妹妹能否請姐姐,為我看護這一胎?」

簫管凝滯,鴉雀無聲。

皇後無子,並不是秘密。

可這麼多年,宮中妃嫔的孩子,不是小產就是夭折,也竟一個都沒保下來。

……大概都是蕭朔弄死的。

我漫不經心地想。

畢竟,傀儡皇帝,還是越小越好控制。

皇後無子,對蕭朔來說,再好不過了。

但她是嫡母,可以抱走別人的孩子,養在膝下。

若是皇後有垂簾聽政之心,蕭朔難逃一劫。

皇後回過神。

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欣喜若狂。

「本宮為六宮之主,照顧妹妹,本就是分內之事。」

我滿臉天真,「那便有勞姐姐。」

添酒回燈,重開宴。

察覺到那一道目光,我平靜地轉頭,與殷若寒對視。

九枝燈上燭火煌煌,霎時間,將我的眉眼照的雪亮。

我舉杯遙敬,微微笑起來——

「掌印大人,好久不見。」

9

很難形容殷若寒那一瞬間的神情。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目光閃爍了下,忽而落在席間的宋錦月身上。

真真假假,一見便知。

殷若寒險些捏碎手中酒盞。

「掌印,為何不語?」

我晃了晃酒盞,笑著火上澆油。

「莫不是瞧不起本宮?」

殷若寒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時腳下有些踉跄。

「掌印醉了。」我若無其事地調笑。

他目光深寒,分明是不甘。

卻還是佯裝無事地舉起酒盞,與我遙遙相祝。

「敬……貴妃娘娘。」

我笑起來,仰頭欲飲,卻被緊張兮兮的皇後截住。

「妹妹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怎可飲酒!」

殷若寒的臉更冷。

「那本宮便以茶代酒。」

我看著他寒星似的眼睛。

笑意盈盈,一字一頓。

「敬掌印。」

……

看見我和殷若寒的互動,宋錦月有些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氣,端起酒盞,娉娉嫋嫋地行至殷若寒面前。

「掌印大人。」

宋錦月無不羞怯地開口,「阿織敬您。」

殷若寒盯著她看了半晌,忽而抬手。

沒有人看清他袖中那把匕首是怎樣出鞘的。

隻看見一道清光閃過,宋錦月掩面的白紗打著轉,飄落在地。

宋錦月惶恐地睜大了眼,「掌、掌——」

她沒能說出剩下來的話。

因為下一刻,殷若寒用匕首的尖刃,挑起了她的下巴。

那柄匕首我認得,寒鐵制成,鋒銳無比。

如今正抵在宋錦月的尖俏的下巴上,隱隱見血。

「魚目混珠。」

殷若寒目光冰冷:「你並非我的妻子。」

席中眾人紛紛投來訝異的目光。

宋錦月羞憤欲死,慌亂道:「怎、怎會……三茶六禮,三媒六聘,整個上京城都知道,我是你將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哽咽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美人垂淚,我見猶憐。

隻可惜,她遇見的是殷若寒。

薄情狠辣,翻臉無情。

殷若寒眉尖微挑,竟是微微笑了。

「我十裡紅妝迎進門的妻子,是宋織。」

「可……」

下一刻,他手上猛然用力,刃尖轉換方向。

宋錦月系在脖頸上的玉璜被挑落,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垂眼笑問:「你是麼?」

殷若寒怫然拂袖,「此人欺世盜名,並非宋織。」

「來人,將她押下去——」

一字一頓,卻令人不寒而慄。

「嚴刑伺候。」

10

好好一場歡宴,雞飛狗跳。

我借著更衣的名頭,在宮中轉了轉。

笙歌散盡,燈影闌珊。

身後,殷若寒不緊不慢地跟著。

我索性不和他兜圈子,回眸笑道:「掌印怎麼也出來了?」

殷若寒死死盯著我。

「那日,跪在坤寧宮前的是你?」

我點了一下頭。

他驀然紅了眼眶。

「對不起……對不起阿織……」

「我——」

他張了張嘴,嗓音啞了,「我不知道是你。」

「為什麼,會是你?」

我瞧著他,語氣近乎調笑。

「因為,我要當皇後。」

殷若寒的手驟然顫抖。

「你不要我了麼,阿織?」

我唇邊含笑,一點一點扯回被他攥緊的衣袖。

「我名宋錦月,乃當朝貴妃。」

「掌印,請自重。」

殷若寒沒說話。他像是真的傷了心。

隻是再抬眼時,悽惶無措之色蕩然無存。

他忽而極輕地笑了一聲。

「我們阿織,就這樣想當皇後麼?」

他貼在我頰邊,語調如同蠱惑。

「光靠阿織自己,恐怕不行。」

我盈盈回望,明知故問。

「請掌印指教。」

殷若寒也笑了,像條豔麗的毒蛇。

「想當皇後,娘娘,該來求我才是。」

下一刻,他半跪在我身前,虔誠地抵著我織著鸞鳥的袖擺。

「你要對付謝皇後,而我替天子牽制謝家朝中的勢力,我們的敵人是一樣的。」

「這世上,不會有比我更好的同謀。」

「選我吧,娘娘。」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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