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梅往事》, 本章共3155字, 更新于: 2024-12-31 16:37:53

「出去。」


我料定他一定是被我講心虛了。


一種不知為何的悲憤砸得我措手不及,春夏秋冬,我像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冷了嗎餓了嗎的問,他一句話我都要在心裡揣摩好久,如此日久天長,我才能不經他允許就進他房門。


而在我毫無察覺的時候,居然有另一個人,可能沒有費什麼力氣,僅僅因為她是她,就被周燎頒發了特別通行證。


「周燎,你——」


我就這樣卡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冷靜了一下,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會覺得委屈,為什麼以為周燎這種生人勿近的人隻有Ṫű̂⁼自己能夠接近,為什麼那麼在意他的態度。


我毫無預兆地想到之前我故意在周燎面前念得那封情書,我再一次再一次意識到我和那個女孩是同樣的人:


我自知無望。


倘或知道別人有希望時我又覺得無限的恐慌。


再說他即將高中畢業,到時候天長水闊,這裡本就不是他的故鄉,他大可以帶著他的媽媽飛遠一些,到時候我更難追趕上他。


我的眼淚開始又急又快地落了下來,周燎一直沉默著看著我掉眼淚。


然後他站起身關上了燈,又坐回原處,摁滅了臺燈,四周一片黑暗,我的心奇異地鼓動著,一張紙巾按在我的臉上,很輕柔地把我的眼淚擦掉。


「你為什麼要哭?」


「你對我兇。」


「聽著,我就是這樣一個壞脾氣,沒耐心,很糟糕的人。你自然而然會有更廣闊的天地,認識更多的,你可以和很多人要好,沒必要在意我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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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隻是好奇我,但是沒有人真的會願意走進來的。」


我急切地反駁他:


「我願意!」


我在黑暗中依循本能想要去握他的手,卻被周燎大力地摁住,他摁住我的手腕,不讓我碰他,卻握得很有力,像要捏碎一樣。


我在這一刻無師自通。


我無比確認,我喜歡周燎,也許很早之前就開始了,也許就是這一刻因為他在黑暗中流露出的脆弱,總之我喜歡他。


我為什麼總是在心中避開正確答案,而在不停地打轉,直到這一刻才打破僵局,得到正解。


我不是好勝心作祟想要比周燎更優秀,我隻是想證明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啞著聲音,腦袋抵在他的胸口,眼淚又開始落得著急了:


「我喜歡你,周燎,我想你也喜歡我,你隻喜歡我一個。」


黑暗裡躁動著的危險因子,下一刻就要讓我們倆同歸於盡。


周燎放開我的手腕,在我心中這是一個積極信號,我想上前擁抱他,卻再次被周燎推開。


他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似乎按在我跳動的血管上,然後周燎聲音很平和地說:


「我第一次知道喜歡和愛,是在媽媽和那個人那裡。」


我立刻想起多年前來到這裡利落地解決了一切爭端的那個嚴肅男人。


「他掐著媽媽的脖子,將她摁在茶幾上,媽媽的身體折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然後他對媽媽說他喜歡她,所以一定不會讓她離開。」


我沉默著,感受到周燎的溫熱的氣息吹拂。


「很不可思議是吧,有些人喜歡是指向新生,但有些人喜歡是指向毀滅。」


周燎放開他的手,血管上的壓迫消失了:


「我和他是一樣的人。」


我著急反駁他:


「你不是!」


周燎已經摁開臺燈,下逐客令,他的側臉在暖黃的臺燈下其實已經很是溫和,起碼要比他的聲音溫和:「出去吧。」


10


我的初戀早早開始,也早早結束。


周燎又開始拒人於千裡之外,拒所有人於千裡之外。


我雖然滿心急躁但是已經高三下學期,我並不想給周燎帶來更多煩惱的事情。


我開始悶頭學習,唯有不斷追趕,我才能覺得自己離周燎是越來越近的。


周末我等不到周燎,他的課程越來越滿,隻有周日上午才有空闲時期。


周末時我就會騎著自行車,帶著保溫盒,保溫盒裡是周姨做的飯,我找到周燎,陪他在食堂把飯吃完,他吃飯很挑,我就備了一雙筷子,在一邊替他挑出東西。


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怎麼進一步。


倒計時還有二十多天的時候,我做夢夢見周燎去了最北方的一個城市,我去了最南方的一個城市,我們倆天南地北見不著面,等我攢齊了錢買張車票去見他,卻見到他對另外一個女生笑得真心實意。


噩夢驚醒,夏天又是熱鬧的,知了聲聒的我腦袋疼。我著急上火,嘴上起了兩個燎泡,疼的我吃飯說話都不利索。


我心裡下定主意,無論周燎考到哪去,我都要和他考到一起。


這幾乎是發狠的一股勁。


而對於高考這件事情,還有另一個人看的很開,那就二胖,他早早就做好準備最後隻能去個普通二本或者大專的,所以心寬體胖,對於我急得嘴角冒泡,他很驚奇,他說:


「你不是才高一嗎?你急什麼?」


我翻書,越翻越著急,我停下手上動作,泄氣似地問二胖:


「你說周燎會考到哪去?」


二胖停頓了很久,然後問道:


「原來你是著急周燎啊。」


我不說話了,二胖立馬又笑著說:


「那位爺用得著你擔心,他媽的清華北大他還不是看心情的事情嗎?人家前途大大滴光明——」


前途光明——


周燎的成績刷新了這所縣立高中的歷史最優,志願還沒填,學校招生辦的電話就已經打了過來,他成功地被北大醫學錄取。


我又在心裡想周燎穿著白大褂,拿著手術刀的樣子,被人一口一個周醫生叫著,大概會有扎堆的女青年找他去看病吧。


周姨的笑容更多了,她清早捧著大大的一束薔薇,那是語文老師送給她的,修剪得當插在玻璃花瓶了,周姨已經帶著年歲的美麗像是從現在才開始舒展開來。


而我與周燎的冷戰格局卻還在持續。


但總要有人打破格局的。


我裝作無意找到周燎時,他正在院子裡逗狗,土狗小黑長高了個子,變成一隻大狗,在周燎的腿間嬉戲,我走到跟前那隻狗立刻也竄到我跟前,不識好歹地咬著我的白色連衣裙。


我和它鬥智鬥勇了一會,回過神時看到周燎嘴角有笑。


我就不管狗,狗哪有人好看,我走到周燎跟前,對他笑著說:


「恭喜你,我們未來的周醫生。」


周燎蹲下來繼續逗狗,他並不看我:


「謝謝。」


「你上大學後還會經常回來嗎?」


「媽媽還在這裡。」


我松了口氣,也笑了笑:


「阿姨和語文老師怎麼樣了?」


「大概會結婚?」


我就更加松了一口氣,這樣周姨就可以長久地留在這裡了,那周燎對於這個地方也就不隻是無根的過客了。


「太好了,如果我小幾歲的話,還可以給周姨當花童,提裙子。」


周燎不說話,我也沉默了一會。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學的這麼會收斂情緒了,但我很討厭這一刻的自己,我明明滿肚子的話想要和他說,恨不得和他貼在一塊,但我不得不保持客氣,成熟。


我忍了一會,躲在所謂成熟穩重的殼子裡。我實在忍不了了,憑什麼小狗都可以貼著周燎,我不可以。


我不管不顧,上前抱住周燎,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人生中第一次意外反顧地直球。


幾個月以來的心慌擔憂著急全都煙消彌散,更多的是想念想念想念,我想不到周燎去另一個城市了我要怎麼辦,我隻能卯足了勁,追上他。


周燎掙了一下,但態度不堅決,於是我就更加得寸進尺地貼近他。


我太粘人了,我已經努力克制自己粘人了,但我就是想粘著周燎,掛在他身上當掛件,走哪跟著他到哪,全世界和他最親近。


太討厭了我自己。


我聽到自己的語調不平,顛三倒四:


「周燎,拜託讓我喜歡你吧,這幾個月我已經想明白了,你心中有怪物也沒關系,我喜歡你,我隻喜歡你,我最喜歡你,我永遠都喜歡你。」


周燎沉默的半分鍾裡,我的心中剛剛構建關於我們倆的故事悉數崩塌,然後他的手碰了碰我的頭發,我覺得眼眶發熱,像是劫後餘。


我更緊地用抱住他,委屈決堤似的湧過來。


周燎的聲音很輕:「那就考到北京來。」


我與周燎又稀裡糊塗地做了承諾,這承諾又加了一個永遠的時限。


11


這個暑假我更加努力地學習。


我大多時候窩在周燎房間裡學習,我在題海戰術中沉沉浮浮,他在一邊看課外書。


我們偶爾也會一塊去放放風箏,爬到三樓去看日出日落,或者撐著一個魚竿,抹上一瓶花露水去釣一下午的魚。


我和周燎的進展似乎就是沒有進展,但因為那一句「那就考到北京來」,我無比的心安。


一切都是來日方長的事情。


但是等到九月份,周燎要開學,我要送他離開的時候,一切似乎都變得很急切了。


人一生能有多長呢,告別和分離太佔時間了,太多了。


而那天,礙於周姨和語文老師都在一邊,我也不好說什麼,隻能淚灑火車站,默然不語。


沒有周燎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太一樣了,好像哪裡都很冷清,連小黑都鬱鬱寡歡一樣,周燎不在家我也會去周姨家,坐在他們院子裡一邊看書一邊發呆,難過了好幾個晚上後,我終於借著公用電話給周燎打電話了。


我還沒開口,就開始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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